小说《长路》（二十三）美篇号；338913663

晴天

　　九八年的七月初，长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江水裹挟着泥沙猛涨，浪头拍打着堤岸的声响，日夜在阳新县沿江的村镇回荡。黄桑口镇和韦源口镇首当其冲，江堤成了守护家园的最后一道生命线，全县的力气都拧成了一股绳，死死扎在这道线上。

县委防汛指挥部就设在韦源口镇的三洲村，院子里挤着大半的县委领导，空气里除了汗味，就是写满“紧急”“特急”的文件气息。我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兼督查室主任，这种时候，脚不沾地是常态。江堤的每一寸土、每一袋砂石，都得用眼睛扫过，用脚踩过，白天的日头晒得江堤发烫，夜里的蚊虫嗡嗡叫着往人身上扑，连月亮都像是被水汽泡得发沉。

所有人员的吃住都挤在水电站的楼房里。房间本就局促，加上领导们大多在一个院子里办公休息，熬夜成了家常便饭。我实在熬不住了，想找个角落眯一会儿，却被领导笑着轰了出来，“你那鼾声能把防汛警报都要响，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我没辙，只好摸到三楼的屋顶平台。天热得像个蒸笼，躺下没一会儿，浑身的汗就把衣服浸透了，蚊子更是毫不客气，胳膊腿上很快起了一片“红包”。就这样，每天能合眼两三个小时，已经是奢侈，疲劳像潮水一样，一波波往骨头缝里钻。

　　那天接到通知，省委杨副书记要来看江堤防线视察。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东边的云只染了一点淡红，我就驾着桑塔纳上了江堤。江堤路窄，也就三米来宽，坑洼不平得像是被啃过，两边堆满了防汛用的砂石，车轮碾过去，颠得像青蛙蹦来蹦去。

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前方突然出现两个身影。是两个背向着我的妇女，一人扛着铁锹，一人挑着空箢篼箕，正有说有笑地往前走。我心里一紧，赶紧按喇叭，“嘀嘀——嘀嘀——”可她们像是没听见似的，脚步慢慢往前走。我心里发慌，猛踩刹车，可脚下的踏板软得像棉花，车子根本没反应，“砰”的一声，撞上了。我脑子“嗡”的一下，推开车门就冲了下去。万幸，江堤路颠，车速一直没起来，也就二十码左右的样子。两个妇女倒在地上，直叫好疼。我手都在抖，第一时间摸出手机打给指挥部，声音都变了调：“快！派汽艇！江堤上出了点事，要送蕲春县医院！”

　　没过多久，阳新县交警韦源口中队的梁队长赶到现场，亲自检查车辆，结果很快出来：刹车管破裂，导致刹车失灵。我站在江堤上，风一吹，后背全是凉的。伤者怎么样了？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这节骨眼上，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对防汛工作的影响可大了。

怕什么来什么。消息像长了翅膀，没半天就传遍了全县。有人说我在江堤上撞死了两个人，说得有鼻子有眼，那“骇人听闻”的架势，仿佛亲眼所见。我听着这些传言，只觉得喉咙发紧，却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在心里祈祷伤者平安。

　　三天后，消息传来：两个妇女是一对中年妯娌。年纪大些的骨盆骨裂，年纪小的只是摔倒时头碰到了车头，没伤到头骨。小的在韦源口镇卫生院打了一个星期吊瓶，就出院了；大的转去武汉空军总医院，治了17天，自己要求出了院。最后，不算慰问金和营养品等，所有费用加起来，总共赔付了两人一万六千元，这事就算结案了。

我坐在江堤的石块上，望着远处翻滚的江水，心里五味杂陈。是我太急了，总想着提前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周全，想着不能在领导视察时出任何岔子，弦绷得太紧，反倒忙中出了乱子。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劳和心里承受压力过大，我突然高烧不退，身体显得格外沉重，去县医院检查一看，我的天，病历上写的“高血压、糖尿病、急性肠胃炎…，”好几种病缠上了身。躺在病床上，很多同事朋友来看我，带来的不只是问候，还有一句句“好好休息，没事就好”。他们的到来，像一缕阳光，把那些无事生非的谣言、别有用心的诬陷，都照得无处遁形，也给了我重新站起来的力气。

窗外的阳光落在白墙上，我闭上眼睛，好像江堤上的风、防汛棚里的灯、桑塔纳颠簸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这条路，走得也真够长的……

注：图片来自网络（部分AI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