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行记（7）寻千年水脉之智

冷月无声

　　8月13日午后。阳光正好，天幕澄澈如洗，当旅行车驶近川西平原，我们的心便被横卧于岷江之上的都江堰所擒获。

　　都江堰经过了两千余年光阴流转，它非但未被岁月剥蚀，反而愈发筋骨强健。它吞吐着岷江雪水，以不朽的智慧滋养着“天府之国”的膏腴。它并非冰冷石坝，而是华夏先祖以血汗与卓识写在大地上的不朽诗行，是活着的千年传奇。

　　我怀着敬畏之心进入景区，首先被南桥所吸引，与我们浙江丽水的廊桥并无异样，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

　　我们来到古堰，先被一棵雌雄同株银杏树牵住目光，它枝繁叶茂，树冠如盖，显示了强大的生命刀。

　　我们先驻足都江堰的宝瓶口。这里峭壁森然，仿佛被神力劈开，内江水的澎湃之力经此咽喉奔涌而出，化作密如蛛网的渠系，流入膏腴成都平原，驯化为润泽万物的绵长恩泽，哺育出了一个天府之国。

　　我们手抚着数千年的冰凉岩壁，仿佛触及了古老工程强劲的脉搏。遥想当年，李冰以火烧水激之法，生生凿穿玉垒山——这不仅是石破天惊的工程伟力，更是“道法自然”的东方智慧最磅礴的注脚。

　　我们沿安澜索桥行至飞沙堰，体察到这无坝引水的精微。它如一道优雅的弧线，静卧于内江之侧。当内江水势汹涌，裹挟沙石而来，飞沙堰便如一位温和而坚定的守护者，巧妙利用弯道环流之力，轻轻一“撇”，将多余洪流与沉重沙砾从容送入外江，清流则欢然奔向宝瓶口，去灌溉万顷良畴。

　　这构思，这智慧，这“深淘滩，低作堰”的六字真言，竟如自然法则般精确运行，令我唯有屏息赞叹。

　　我们立于鱼嘴分水堤前，岷江挟裹着雪岭寒涛奔涌而至。这形似鱼嘴的巧妙构造，如一位沉静而精准的舵手，从容将桀骜江流一分为二：外江泄洪排沙，内江则顺从地流入宝瓶口。

　　当江风裹挟着细密水雾拂过面颊，沁凉直抵肺腑。我们凝望脚下，波涛被无形之力规训、疏导，把李冰父子“乘势利导，因时制宜”的哲学随波荡漾了千年，正所谓“鱼嘴分四六，平潦旱不忧”，古人慧心，至今仍在这奔涌不息的水脉中搏动。

　　顿时，对古人的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我明白，都江堰工程的真正奇迹并非移山填海的蛮力，而是深谙江河脉搏，顺势而为的通达智慧。这智慧，早已融入奔流的岷江水，化为天府平畴上的稻香，化为中华文明血脉里那份对自然的敬畏与共生之道。

　　看完水利工程，在摇摇晃晃中，我们手牵手，挤过夫妻桥，来到对岸。

　　我们拾阶而上，登上二王庙，观看大地震后修复的宏伟建筑。

　　而后再继续攀登玉垒阁，虽两条腿早已酸痛发沉，每一步都像要踩碎了自己的影子，然而，我们坚持不懈，继续攀登，终于攀至玉垒阁最高处。这时，一切辛苦忽然被风卷得杳无踪影，眼前豁然洞开，山河尽收眼底，一切烦忧都随风而去了。

　　在塔顶层凭栏而立，整个都江堰工程如一幅展开的工笔长卷，就在脚下奔涌着壮阔的生命：岷江之水自雪山奔来，此刻铺展成一条巨大闪光的青绸，正被鱼嘴从容一剪裁开；宝瓶口扼住咽喉，约束着狂放的水势；安澜索桥则如悬于波涛之上的细丝，系住了两岸青山。远近层叠的山峦青翠苍郁，迤逦着向天际延展，最远处青城诸峰淡如墨痕，朦胧隐入云霭。

　　初秋的阳光慷慨地泼洒下来，江面顿时金鳞跃动，灼灼耀眼。俯视脚下，游人如蚁，人声、风声、水声混作一片隐约的喧响，竟似自地底深处蒸腾而来。山风一阵阵拂过面颊，挟着草木清芬，霎时吹干了额上的细汗，沁透肺腑的凉意如醍醐灌顶——仿佛苍天也俯身递来了一杯琼浆，为登顶者洗尘。

　　凭栏良久，胸中块垒尽化烟云。真正盛大的风景，从来是自然与人力合铸的奇迹；登临之苦换来的，是山河入怀的酣畅——那浩荡江流与巍巍青山，岂止在眼底，分明也奔涌于胸膛，激荡在血脉深处。

　　傍晚时分，夕阳熔金，为古堰周身镀上庄严光晕，索桥上旅人身影渐稀，脚下江水依旧不舍昼夜，滔滔东去。两千载光阴，都江堰一直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的丰饶与安宁。

　　当我们转身离去，都江堰的水声依然在身后低回，那是李冰的呼吸，是大地深沉的脉动，更是穿越时空的古老箴言——它提醒我们，唯有读懂江河的语言，与自然同频共振，方能收获真正的丰饶与永恒。这也正是我们旅行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