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之寺

老生常谈

我去过不少寺庙，倒不是出于什么虔诚的信仰，只是喜欢那种静穆的气韵。中国的寺庙，南北各异，有的金碧辉煌，有的古朴沧桑，看得多了，便觉得大多不过是形制相仿的土木堆叠，少有真正能让人驻足凝神的。但友人极力推荐宝山寺，说它虽是新建，却全木构造，仿唐制式，气象不凡。我虽疑其言过其实，但终究拗不过他的热忱，便在一个晨光熹微的上午，随他去了。

远远望去，那寺确乎有些不同。山门高耸，斗拱层叠，檐角飞扬如翼，倒真有几分唐代遗风。

走近了，才发觉山门所用木材极好，非洲红花梨木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不似寻常寺庙那般涂金抹彩，却自有一种沉稳的庄严。

入得山门，天王殿、大雄殿、藏经楼次第排开，中轴分明。两侧钟鼓楼、观音殿、药师殿等，也各就其位。殿宇之间，古树掩映，偶有僧人缓步而过，衣袂轻扬，竟使人恍惚间忘却了身处何时。

惊艳之处是寺内所有建筑均以一色非洲红花梨纯木榫卯构造，古朴大方。所用木材之多之好，在我所见的寺庙中难得一见，给人感觉庄严殊圣，温暖踏实。

友人特意提醒我细看大雄殿，说此殿仿的是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中国现存最古老的唐代木构建筑。我仰头望去，但见殿宇雄浑，斗拱硕大，屋檐深远，果然一派唐风。殿前月台宽阔，殿身七开间，单檐庑殿顶，比例舒展大气。最妙的是那出檐，竟有四五米之远，全凭层层斗拱支撑，如鹏鸟展翅，气势恢宏。

我曾在书中见过佛光寺的照片，此刻对照眼前建筑，竟有七八分神似。友人见我出神，便道："这殿虽是新造，但每一处细节都依唐代规制。你看那柱子的卷杀，斗拱的样式，甚至瓦当的纹饰，都是照着老样子来的"。

我走近细看，果然如此。柱头微微内收，斗拱雄大疏朗，连檐角的铜铃也仿古制，风过时叮当作响，清越悠远。殿内佛像庄严，梁架裸露，榫卯交错，不见一钉一铆。这般工艺，在当代已属罕见。

转过几重殿宇，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园林——祇园。亭台错落，假山叠水，锦鲤悠游，颇有江南韵味。友人说是后来增建，我倒觉得无妨。寺庙本不该是一成不变的，唐时如此，宋时如此，今日亦如此。只要不失其本真，增些景致，添些生气，又有何不可？

寺院最高的建筑，自是祇园内的七层万佛宝塔。塔身高耸，层层收分，檐角如大鹏展翅，斗拱精巧，榫卯严丝合缝。我素知中国古建筑不用一钉一铆，全凭榫卯相扣，但亲眼见到如此高大的建筑竟也如此构造，仍不免惊叹匠人的巧思。

友人见我驻足，便道："这塔用的都是非洲红花梨木，据说全寺用了三千多立方。"

"三千立方？"我略略一惊。

友人笑道："虽是新建，但木料皆是上乘，工艺也极考究，倒也不算浪费。"

我点点头。新建的寺庙，未必就少了灵性。木头虽新，但匠人的手艺是老的，规矩是老的，那份对佛法的敬重，或许也是真的。

正漫步间，钟声忽起，浑厚悠长，在木结构的殿宇间回荡，竟有种奇特的共鸣，仿佛连梁柱都在应和这梵音。我驻足聆听，忽觉心中一片澄明。

出寺时，已是午后。回首望去，那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虽是新木，却已有了岁月的温润。友人问我观感如何，我笑道："木是好木，工是好工，气象也是好气象。"

"那比起古寺如何？"

我想了想，道："古寺有古寺的沧桑，新寺有新寺的生气。木头虽新，但人心若诚，何处不是道场？这大雄殿虽非千年古物，却让今人得以一窥盛唐气象，倒也是功德一件。"

友人点头称是。归途中，我想，寺庙终究是让人静心的地方，新旧与否，倒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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