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关进了牢里

潘小宝

最近在看《基督山伯爵》。唐太斯遭人陷害，在牢里度过了14年。在最初的6年里，占据他的是愤怒、不解、思念、孤独、痛苦，他甚至想到了死。那时的他是这样的：

在他入狱以前，每当想到和这样一些犯人聚集在一起，他们中有贼，有流浪汉，有杀人犯，心中便不禁要作呕。而现在他却希望和他们在一起，以便除了看到那不和他讲话的狱卒以外，还可以看到一些其他的面孔，他羡慕那些穿着囚衣，系着铁链，肩上钉着记号的苦工。充当苦工的囚徒能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又能互相见面，他们是非常幸福的。他恳求狱卒为他找个同伴，哪怕是那个疯神甫也好。

他把他一生的行为都献到万能的主的面前，诉说他所愿意去做的种种事情，并在每一次祷告的结尾引用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向上帝请求时常用，而向人请求时更常用，"请宽恕我们的罪恶，像我们宽恕那些有罪于我们的人一样。"尽管作了这种最诚恳的祷告，唐太斯却依旧还是名犯人。

渐渐地，心头充满了阴郁。他很单纯，又没有受过什么教育，所以，在他那孤独的地牢里，凭他自己的想象无法重新唤回那些已经逝去的年代，复活那些已经灭亡了的民族，无法重建那些被想象渲染得如此宏伟广大，象马丁的名画里所描绘得那样被天火所照耀，在我们眼前却已消逝了的古代城市。他无法做到这一点，他过去的生命短暂，目前很阴郁，未来的又很朦胧。十九年的光太微弱了，无法照亮，那无穷尽的黑暗！他没有消闷解愁的方法。他那充沛的精力，本来可以借追溯往事来活跃一下，现在却被囚禁了起来，象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鹰一样。他只抓住了一个念头，即他的幸福，那被空前的恶运所不明不白地毁灭了的幸福。他把这个念头想了又想，然后，象但丁的地狱里的乌哥里诺吞下罗格大主教的头颅骨似的把它囫囵吞了下去。

竭力的自制以后是狂怒。唐太斯用自己的身体去撞监狱的墙，嘴里对上帝大声咒骂着，以致他的狱卒吓得对他望而却步。他把愤怒转嫁到他周围的一切上，他泄怒于自己，泄怒于那来惹他的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如一粒沙子，一根草，或一点气息。维尔福给他看的那封告密信在他的脑海里重新浮现出来，一行似乎是用火红的字母写在墙上一般。他对自己说，把他抛入这无限痛苦的深渊里的，是人的仇恨而不是天的报应。他用他所能想象得出的种种最可怕的酷刑来惩罚这些不明的迫害者，但觉得一切酷刑都不够厉害，因为在酷刑之后接着就是死亡，而死了以后，即使不是安息，至少也是近于安息的那种麻木状态。

由于老是想着死就是安息，由于想发明比死更残酷的刑罚，他开始想到了自杀。真是不幸，处于痛苦中的他竟又有了这种念头！自杀之念头就象那死海，肉眼看来似乎很风平浪静；但假如轻率地冒险去投入它的怀抱，就会发现自己被陷在了一个泥沼里，愈陷愈深被吞进去。一旦陷进去，除非是上帝之手把他从那里拉出来，否则就一切都完了，他的挣扎只会加速他的毁灭。但是，这种心灵上的惨境却没有先前的受苦和此后的惩罚那样可怕。这也是一种慰藉，这种慰藉犹如使人只看见深渊张开的大口，而不知底下是一片黑暗。

而接下来，他遇到了另一个被关在地牢里的人：法利亚神甫，一位意大利学者。这个人比他还早关进来4年，但这个人却一点都不寂寞。

他每天都在挖地道，用他自己制作的工具，有凿子、钳子、锤子和小刀，是用他床上的一根铁楔子和旧的铁蜡烛台做的。虽然地道挖错了方向，否则这个人也许就逃脱了。

他每天都在写作，用鱼骨做成笔，煤灰和酒做成墨水，写在他的两件衬衣上面，已经写成了一本书《论建立意大利统一王国》。他说："那是我反省自己的一生的心血的结晶，我的这本历史著作是我最大的安慰，当我追述过去的时候，我就忘掉了现在。当我自由自在地在历史里驰骋的时候，我就暂时忘记了自己是个犯人。"

而那个人是如何写出这部书的呢？他说："在我罗马的书房里，有将近五千本书。但把它们读过了许多遍以后我发觉，一个人只要有一百五十本精选过的书，就如同掌握了人类一切知识，至少是够用的了或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用一生中三年的时间来致力于研究这一百五十本书，直到我把它们完全记在心里为止。所以入狱以后，我只要略微回忆一下，就可以清楚记起它们的内容，就象把书本摊开在我面前一样。"他说："我可以讲五种近代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英语和西班牙语。我还依据古希腊文学会了现代希腊语，我虽不能说得非常流利，但我现在还在不断地研究它呢。"

那个人说："你看到从我的窗口进来的这缕阳光了吧。我就是根据它观察划在墙上的这些线条来推测时间的。这些线条是根据地球的自转和它绕着太阳公转的道理划成的，只要向它一看，我就可以断定是什么时间，比表还准确。因为表是会坏的，而且有时走快了，有时走慢了，但太阳和地球都决不会出乱子。"

那个人对于人性也是非常的了解，一下子就帮唐太斯解了心中的谜团，终于知道是谁在陷害他入狱了。

唐太斯钦佩地倾听着他所说的一切。他所说的有些话和他已经知道的事相符的，和他从生活中所得来的知识相一致的。当然，有些是他所不知道的事情，但就象那黎明时的北风给在赤道附近航行的航海者以指示一样，这些话给他这孜孜求教的听者打开了新的眼界，犹如流星一般一瞬间照亮了新天地。他明白了，一个假如能在道德上，哲学上，或社会上追随这种高尚的精神，他将会感到多么的快乐。

唐太斯说："你所取得的这一切都是你经过很多努力并凭借你的才能得以实现的。将来一旦你自由了，还有什么事办不成呢？"

法利亚神甫说："或许会一事无成。我的精力过剩也许会泛滥成灾。要想开发人类的神秘智慧，必需要经过挫折或遭遇不幸，要想火药引爆就需要有压力。是囚禁的生活把我所分散的浮动的能力都集中到了一个焦点上。在一个狭隘的空间里，它们就有了密切的接触，而你知道，云相互挫击而生成电，由电生成火花，由火花生成了光。"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唐太斯不再想着如何逃出监狱了。他不单有了个好的同伴，更是有了个好的老师。

法利亚神甫说："人类的知识是很有限的。当我教会了你数学，物理，和三四种我知道的现代语言以后，你的学问就会和我的相等了，我所知道的基本知识都传授给了你。但学习并不等于认识，有学问的人和能认识的人是不同的。记忆造就了前者，哲学造就了后者。"

当唐太斯终于逃出了监狱，他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有着智慧的头脑和冷静细密的心思，更重要的那种贵族般的高雅温文的风度。懂得天文、地理、药理学、物理学，会流利的说各种语言，还会洞察各种人心。当然，是那批价值连城的宝藏让他成了基督山伯爵，但是，真正的宝藏，是法利亚神甫教会他的那些。如果仅仅有钱，他能那么自如的掌握自己和很多人的命运吗？恐怕不能。

另一个在牢里，却获得心灵感悟的人是高晓松。

他说： "那半年没有网，也没有手机。只有特别高的房顶，有六七米，那个灯，24小时永远不关。"那半年，他就关在这样一个房子里，外面的世界，被浓缩成铁门上的一个窟窿。没有手机捆绑，便只好时常发呆。在发呆中，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比如珍惜自由。"人人都想出去走两步，哪怕去倒垃圾，擦个地，去小卖部扛扛东西，大家都争着去。"

比如珍惜真情。"在里面，富商、干部、黑社会大哥、赌场老板、组织卖淫的，所有人都想自己的老婆。因为只有老婆不离不弃，记得给你送件衣服，定期来看你。"

比如珍惜发呆。"我发现越思考越狭隘，越发呆越辽阔。一思考就绕进去，特别容易钻牛角尖，而一发呆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比如明白理想和欲望之别。"在狱中，一开门就两馒头，偶尔能吃上一鸡蛋，就觉得特别幸福。"

就明白了幸福不需要那么多物质，有理想才美。理想就是当你想它时，你是快乐的。欲望就是当你想它时，你是痛苦的。

比如明白了人需要静下来。"看不见天，只能听到雨。下雨的时候，就凝神细听高墙外的雨声，听着听着，就感觉突然回到了唐宋生活。"

就明白了生活需要慢下来。"人不能一直奋斗，那会失掉很多有趣的东西。"

想明白这些后，他把看守所变成了诗意之地。用一个矿泉水瓶制作"漏水时钟"。找一根笔芯翻译马尔克斯的经典小说。教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写关于青春的诗……

他说："坐牢那半年是我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还有个人，坐牢并不那么快乐，但是她却完全没有放弃自己。那个人是刘晓庆。

在秦城监狱422天，她每天跑8000多步。每天洗冷水澡，即使外面雪下得再大。每天学英文……

一直坚持到出来的那一天。出来的第一天就去检查身体，一查，竟然比过去还健康。她说："我当时做好了坐十几年牢的准备。即使坐牢，也得有个好心情，好身体。"

这不由的让人想到了《肖申克的救赎》。他被关了禁闭，却一点也不烦恼。他说："有交响乐陪伴我呢。"别的犯人都很惊讶，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里呢。"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因为他们的羽毛是那样的美丽。当他们飞走的时候，你会觉得把他们关起来是种罪恶。

最后，引用一段《蓝莲花》的歌词吧。"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穿过幽暗的岁月，也曾感到彷徨，当你低头的瞬间，才发觉脚下的路。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