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故事

一生何求:吴世道

蝉鸣把日头拽得老长的午后，婆婆总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择菜。她的蓝布褂子被风掀起边角，露出胳膊上晒成麦色的皮肤，指节处有些许洗不净的菜汁痕迹，却灵活得很——掐豆角时“啪”地一声脆响，摘苋菜根时会念叨“这菜根最养人”。

我趴在旁边的凉席上翻小人书，偶尔抬头，总能看见她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滑，快到下巴时，她就用手腕上那块褪了色的蓝布条子一抹，然后冲我笑：“等婆婆把这筐芸豆择完，就去给你冰酸梅汤。”

竹椅旁的煤炉上，铝壶“咕嘟咕嘟”吐着白汽。婆婆择完菜，就搬个小板凳坐在炉边纳鞋底。顶针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银针穿过厚厚的帆布，发出“嗤”的轻响。她总爱一边纳鞋一边讲老故事，说她年轻时走十几里山路去赶集，说外公当年送她的第一双布鞋有多结实。我听着听着就打盹，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她的旧棉袄，鼻尖萦绕着煤炉特有的烟火气，而她还在低头纳鞋，针脚密密麻麻，像葡萄架上交错的藤蔓。

有回我贪凉吃了半块冰西瓜，傍晚就闹肚子。婆婆连夜翻出草药罐，在月光下煎药。药香混着葡萄叶的清苦飘满小院，她坐在我床边扇蒲扇，蒲扇柄磨得光滑，扇风时带着“呼嗒呼嗒”的节奏。“以后再嘴馋，看我不打你屁股。”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凶，手却轻轻摸着我的额头，凉丝丝的，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瓜。

后来葡萄架枯了，煤炉换成了燃气灶，但每次闻到草药香，或是看见纳鞋底的顶针，就会想起那个暑假的午后——婆婆坐在光影里，蓝布褂子被风吹起，她的声音、她的动作，都像葡萄藤上的露珠，亮亮的，坠在记忆最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