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连载〗

村夫野老

星·华·火·烛：闪光的足印

彭兴衡

（续）

第四章 重返杏坛：铁血丹心润桃李（1977—2012）

20.铁肩双责：犁笔耘成双穗香

土地承包制实施的第一年春天，晨光尚未穿透晨雾，田野已沸腾。李家父子弓腰挥锄，掘开板结的冻土，湿润的土腥味混着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隔壁阿强肩拉木犁，妻子扶着犁把，泥坯如鳞片般在身后铺展；刘老汉推着装满猪粪的独轮车哼着小调，与车轮的吱呀声交织成春耕的交响曲。

而我的"月光坵"却杂草疯长。母亲抱着亡妻留下的婴儿站在田埂上，孩子的啼哭与她的泪痕像刀子般剜进我心里。父亲远在工厂，三个弟妹最大的才十四岁，母亲佝偻的脊背是全家唯一的支柱。肩上被压弯的扁担，一头挑着家的油盐柴米，一头挑着教室的教案作业。那怕肩骨在这重量下咯吱作响，却哪一头都不敢落地。

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不辜负五十个家庭的希望，我在泥土与粉笔灰之间，勒出深红的印记。

我把时间撕成两半：白天是讲台上激情挥洒的语文教师，夜晚是田埂边挑粪施肥的农民。

在校，我潜心于教学实践与探索，不断改进教学方法、提升教学艺术。为了让有限的五十分钟课堂最大化教学效果，把音乐、美术乃至曲艺融入课堂，营造学生喜闻乐见的学习氛围。一位师大毕业当老师的学生写信这样评价我的语文课："您的语文课像一场跨学科的艺术盛宴——当《黄河颂》的朗诵遇上《保卫黄河》的旋律，文字与音符共铸民族魂；用速写勾勒《苏州园林》的布局时，说明文成了立体的设计图。您让语文课变成了我们最向往的'思维万花筒'！"学生过奖了，我始终相信，教育最美的风景，是看着你们把文字谱成歌、将课文绘成画——那才是语文真正的生命力。

时间就是效率。为了科学利用时间，我把课堂时间切成"三明治"结构："10+35+5"。前10分钟通过提问或案例讨论激活学生注意力；中间35分钟为核心知识讲解，每8-10分钟穿插1次快速测试或互动；最后5分钟总结并预告下节课亮点，极大地激发持续兴趣。收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晚自习后，老师们已入梦乡，我却戴着星月，挎着教案和未批改完的学生作业，走在回家路上。

最狼狈的一次，我从学校厕所挑一担粪便回家。在下百步岭的陡坡时，脚底一滑，人粪俱倒，腰摔伤了，粪水沾污了学生的作业本。我伤心极了，不是为那担倒失的粪便，不是为摔伤腰的疼痛，而是为那本沾了粪水的学生作文本。我脱下唯一体面的一件的确良衬衫，小心翼翼地把沾粪水的作文本擦干净，贴在胸口温干。

煤油灯下，婴儿蜷缩的剪影与教案朱批重叠。教案的朱批未干，指缝里还残留着粪肥的墨香。当翻开那本被沾过粪水的作文本，《读〈悯农〉有感》中的句子感动了我："我爹的后背弯得像把镰刀，汗珠子砸进土里都能听见响。"粉笔灰落进犁沟，化作春泥的注脚；粪肥的浊臭与墨香竟在深夜里奇妙交融。

学校有铁律，单边户教师晚上可以回家打理农事，但必须在早课前准时到校。我是曾经的军人，又是学校的骨干教师，服从是天职。每天天未亮就踏上通往学校的路。

夏汛时节，有一次，洪水冲断上学的路，浑浊的浪头如牯牛横冲直撞。我把教案裹进油纸伞举在头顶，蹚进齐腰深的水，一根残木冲撞过来，我不敢松开护着学生作业本的手，似乎这作业本比生命还重要，我用背脊拦住残木，一步一步向前蹭，背肌被残木划开一条条口子，鲜血染红了浊流，我全然不顾。一个在部队经过扑灭山火淬炼、抗洪抢险洗礼，"357"高地征服的战士，这点困难又算什么！我保护了教案作业，准时到达学校。

耕教坎途，犁笔并挥，终见稻浪千重，墨香满径。

中考语文全区第一的奖状到手时，责任田的稻浪正翻涌成金色。夕阳下，并蒂稻穗随风摇曳：一穗沾着教室的粉笔灰，一穗凝着田埂的露水。

铁肩的担当从来不是独行的苦旅。母亲的泪痕与学生的笔记，教案的朱批与粪桶的沉坠，都在岁月中交织成生命的重量，用平凡的身躯托起时代的脊梁。而今扁担两头的茧，一层是粉笔灰钙化的硬壳，一层是泥土板结的铠甲。它们在我的锁骨上焊成一副犁铧，继续耕种春天。

〖待续〗

作者简介：

彭兴衡，笔名村夫野老，湖南衡阳人，1953年生。函授大专学历，从军从教四十载，现为退休教师。雅好阅读，勤于笔耕，虽偶有拙作成篇，然多为自娱之乐，未敢期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