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5,我和老美战友在路上,——龚钧口述史

海在呼吸(勿送🌸)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前记:2008年秋,听龚钧老人讲他当年的故事,顺手整理出来。今天纪念抗战胜利80周年,选这一段供大家铭记历史。</span></p> <p class="ql-block">龚钧(1921-2012),河北滦县人。</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1980年代的照片(龚志春提供)</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45年4月,我在冀热辽军区独立团从三连指导员任上调入团部当队伍参谋(现在叫军务参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蓟县少林口驻防时,7月底一天,团里让我到军区政治部接受任务。我到政治部后,组织科长兼直属政治处主任杨小东和我谈的,说要把十八分区送来的一个美国飞行员送到平山县大军区(晋察冀军区),让我负责护送并在路上当翻译,送到后直接交给耿飚参谋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当时很为难,跟杨主任说我英语水平不高,又不懂军事英语……杨主任拿出两张写着一些简单军事用语和日常用语的英文纸给我,原来他早就替我想到了。见我还是强调我当不好这个“翻译官”,他说:“你是汇文学校毕业的,英文总比别人强。”硬是把这项任务交给我,并安排特务团把我调出来,还抽调了团里两个排组成武装交通队担负护送任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个美国飞行员是个中校,他带领3架飞机从西安十一战区起飞,先后轰炸了开滦五矿、保定和天津,在炸天津时被日本高射炮打下来。他说他距地面800米左右才跳伞,日本鬼子出动了50多辆装甲车和汽车围追他,因为他曾听蒋委员长说北边山地有大量的中国游击队,所以他依靠指南针向北跑,到了宝坻县钻进高粱棵子,遇到一位打高粱叶的老百姓,他就用手语问这有没有学校,有没有教会,有没有会说英语的?还拿出本中英对照的会话小册子,可这位根据地的老百姓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识字,就把他带到了我十八军分区,十八军分区又送到我们冀热辽军区。我们要再送他到太行山晋察冀军区,是因为那里有个野战机场可以送他回后方。</span></p> <p class="ql-block">1945年唐延杰、耿飚给叶剑英的电报(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踏上行程时,与我们一同出发的还有要到晋察冀抗大二分校学习的贾子华团长和朝鲜义勇军支队的队长、政委、组织股长。贾团长他们的行李物品都用马驮着,只有这个美国飞行员没多少行李,一个人背个背囊骑匹马,手枪匕首随身,沉默寡言不苟言笑。队里大家私下都叫他“老美战友”,有事就叫我和他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当时这一路要穿过大片的日伪敌占区,还要横跨敌人戒备森严的京汉铁路封锁线,我们夜行晓宿,一路都有各处的地方游击队交替照应。出发不久,一次不小心走到了敌人盘踞的大兴县彩玉镇,看到镇边一个庙台上灯火通明,许多伪军有光着膀子打麻将的、有乘凉的,但幸好没发现我们,尖兵赶快让大家退回去。无奈,我们只好向南走,打算绕过保定,从保定石家庄之间跨过铁路封锁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南下时有一天我们在一个村庄住宿,当地交通员把我安排到村子最外边的一户人家住,我见屋外的小土墙只有1米多高,很不放心,便跟交通员提出要把美国飞行员安排到村子中间,以便出现敌情时我们好掩护。交通员告诉我说这有地道,很安全。他看我不解,就把放在屋子一角的一个水笸箩拿开,原来这有个地道口,下去可以从地下顺着马路直通村子外面好远的野地。这家老百姓还给我们讲朱占奎司令的故事,说他们在平原实行挑帘子战术,不怕日本人,指的就是地道战,只打敌人,不挨打。我向“老美战友”要了他手中中英对照的书,把交通员说的连翻书带比划地翻译给他听,看得出他也很乐意听。因为明白了有地道做掩护,走平原这一路不论到哪,我都要求住在村子的最外边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到葛播镇过唐河时又遇到了困难,天刚下完雨,河水很大,中间还有20来米宽的漩涡区。以前上学时老师曾教过遇到漩涡防止沉底的办法,就是在漩涡里往外滚,一滚就能出去。当地村干部也告诉我们说只要水不深到没过人头,遇到漩涡不要停,要一直使劲往前走,实在走不出去就横下身子滚着出去。我对照书告诉“老美战友”这个方法,待他明白后便把马交给别人牵着,我俩互相架着一起过河,最后大家都顺利渡了过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渡河两天后,我们来到铁路旁,因为夜间过铁路敌人封锁得厉害,马匹不易控制保密,因此马不能与我们同行,只好把马先交给当地交通员,由他们想办法牵过去,我们全都徒步前进。当进行到离铁道5里路时,地下党与我们接上了头,这下我就更放心了。晚上8点,月亮很亮,我们来到铁路桥的炮楼下面,炮楼上站岗的也是地下党,给我们打手势让我们快走。那时铁路两边500米之内不准种高杆庄稼,种的都是谷子。我们刚过去有300米左右,日军巡逻铁甲车就过来了,炮楼就朝我们这个方向天上打枪,给我们报信。我们听到枪声后急忙趴在谷子地里,直到装甲车开走才爬起来继续前进。不一会来到一个村子,我们的马已经先于我们到达,被拴在这个村一个大地主家的院子里,于是我们上马继续前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铁路后很快就进入山区,我们顺着山走,经狼牙山进入阜平县地界,这的山上到处都是梯田,山路虽不好走但我们一行人终于可以大白天行军,行进速度也加快了。走了几天山路,那天中午,我们正靠着梯田休息时,见有两个军人一前一后向我们这边走来。当时我们冀热辽的军服很漂亮,晋察冀的军装很土很旧,武装交通队的向支书就告诉我说:“别理他们,他们晋察冀的人什么东西都爱跟我们换。”所以当第一个人上前来搭话问我们是不是冀热辽的时,我看着穿打补丁军装、手好像还有毛病的他,很有优越感地回答一声说“是”,仍旧坐在原地没动。他满不在乎地继续与我搭话说:“还带来了一个外国朋友呀?你们快去吃饭吧,今天改善生活,吃馒头。”说完就走了。后走过来的那个人上来就批评我们,问我们认不认识首长,为什么见到军区首长那么没有礼貌?跟首长说话怎么能坐着的、斜靠着的,爱答不理的!事后我才知道这位是作战科长杨火。杨火批评我时,我这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军区机关所在地,原来刚才问我话那人是晋察冀军区的程子华代政委兼司令,因为他的手曾受过伤,留有残疾。当时晋察冀的司令聂荣臻到延安整风去了,程子华和肖克是领导,耿飚是参谋长。为此,我感到很内疚,边赶路边把向支书好一顿埋怨,说他教我们骄傲自满。</span></p> <p class="ql-block">着八路军军装的耿彪(网络图片)</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带着这个美国飞行员去见耿飚参谋长,耿参谋长没架子,客气地给我们让坐,问我们吃饭没,还问我叫什么?在冀东干什么?我告诉他我在军区特务团当五参谋(那时参谋按一二三四…号排序),并汇报了一路的情况,把美国飞行员交给了他。耿飚告诉美国飞行员说:“他们把你交给我,就要回去了,你先去吃饭,然后就出发,到平山飞机场,已经给西安去电报了,让西安来飞机在那接你。”我在旁边连手语带英语加翻书地帮着翻译,美国飞行员听懂了,向我把他的英汉对照书要回去,并打开身上背着的降落伞背囊,拿出匕首割下了两大块,一块送给我作纪念,一块送给耿飚。耿飚回赠给了他一把缴获的日本大战刀,并告诉我把美国飞行员骑的马留下,继续给这个飞行员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美战友”送我的这个降落伞布我一直保存着,直到八几年有一次我家修房子时不慎丢失,成了一个遗憾。另有一个遗憾就是我当时按照保密纪律,也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平时只“哈罗哈啰”地叫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时贾团长他们4人得知晋察冀抗大二分校已经转移走了,他们学习的计划没法实现,就又与我们一同回冀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在往回返的路上,遇到了一队人,背着超过脑袋高的大行李,穿着粗布灰军装破布鞋走过来。他们问我们是哪个部分的?我们看不起他们,爱答不理地反问他们是哪个部分的?他们告诉我们他们是市政府的。我问他们是哪个市政府的,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天津市政府、唐山市政府、秦皇岛市政府……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就在护送美国飞行员这段日子里日本鬼子已经投降了,这一聊才知道,原来这些市政府的人是到张家口集中准备去冀东各地接管伪政府的。</span></p> <p class="ql-block">1960年代的照片(龚志春提供)</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下子我们兴高采烈,没有了对日伪军的顾忌,胆子也大起来,都是白天行军。与“市政府队伍”分手后,到了平原遇上发大水,水把高粱淹的只剩下一节高粱穗,我们便让同行的马在水中游,人坐着船赶路。几天之后从海河的胜方市小码头上岸,随后一路上我们净挑县城走,先顺着白河走运粮河大堤来到廊坊,最后从14分区的武清县过北宁铁路,回到冀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次护送“老美战友”,是我在抗日战争中的最后一个任务,时跨“8.15”日本投降,想想去时还昼伏夜出提防鬼子、回来却已是胜利的天下,真是无比兴奋,铭记终身不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估计那位“老美战友”一定也是和我一样的心情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0814于深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