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身即是家

贺迪

身即是家

作者：贺迪

我又一次来到了秦皇岛，这已然是数不清第几次了。此番行囊里装下了长长的日程，约莫一月有余的光阴。海依旧铺展在眼前，山也依旧耸立着，而我却感觉心里有样东西变得不同了。

从前每次出游，我总逃不过七日之限的魔咒，心里便急急地要归去。那家其实不过是空荡荡的四壁围成，其中既无迎候的亲人，亦无待理的事务，然而归心却如紧绷的弦，似有只无形的手在频频拨动；如此急切的思归，却只是奔向一个无物可念的寂静空屋，这矛盾如针般扎着我的心，却从未令我醒悟。那思念，原来不过是一段固执的心路，一座囚禁自己的无形牢笼。

那日午后，我沿着沙滩漫无目的地行走，偶然发现一个白亮的小小贝壳半埋在沙中，便顺手拾起。手指轻轻抚过贝壳蜿蜒曲折、起伏有致的纹路，细密如刻，蜿蜒如时光之河；那壳的质地又薄而脆，仿佛轻轻一捏即要碎裂。我的目光追随着潮水涌上来又退下去，一次次抹平了沙滩上人们留下的足迹，仿佛连时光的印记亦要悄然抹去。海风拂面，其中裹挟着咸咸的气息，又带来几分清凉。我偶然抬头，只见远处礁石上几只寄居蟹驮着拾来的壳，在阳光下不紧不慢地爬行着。这些小生命背负着它们寻来的家，从容地移动着，那壳岂非便是它们随身的家么？

刹那间，仿佛有光穿破云层照入心间。我忽然明白：肉身不过是暂借的容器，此身所在之处，即是心安之所。原来所谓“家”，并不在遥远的地图某处，更非囿于砖石砌成的围墙之内。我分明能感到自己仿佛也化作了那些寄居蟹，背着自己的“壳”从容游走于天地之间。自此，我心中再没有了以往那种莫名焦躁的催迫，反觉这海风与涛声，竟成了此际安顿我心魂的居所了。

那曾经的空屋，不过是个供我肉身暂栖的角落；而心真正安放之处，原在随身的这个容器之内。当我终于挣脱了旧日无形的绳索，便如寄居蟹般携着心之所在自由游走于广阔天地之间——原来此身即是栖所，心之所驻，便为家园。

如此，空屋的钥匙不再锁住我的脚步，任我身披着此心安处，从容行过人间千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