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曾做过打铁匠

温馨港湾

<p class="ql-block">  父亲年少时因为家庭贫穷曾给领村大户人家放过羊,稍大点时为了谋生又跟着我的姑父学过铁匠手艺,姑父那个时候在河南的焦作做工,一身精湛的铁匠技术在当时当地的行业内小有名气的。</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正是军阀混战、恶霸横行,盗贼猖獗,自然灾害频发的年代,导致民不聊生、哀号遍野。我爷爷把当时只有八、九岁的父亲送到领村一个大户人家去放羊,为的是有口饭吃,能够活下去。</p> <p class="ql-block">  父亲到十一、二岁的时候,除了给东家放羊,还要挑水。那个年岁的孩子本就没有多高,加上营养缺乏,瘦弱的父亲使用缩短挂钩的扁担每次也只能挑起两半桶水,就那样一趟趟的满足着主人一大家子的生活用水,日复一日。后来一场运动袭来,大户人家纷纷辞退手下的童工。父亲是在某天早饭后,被东家劝说着回家的,快到我们村子的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地上,东家指着我们村问父亲知不知道是哪里?在得到父亲肯定的回答后,东家塞给我父亲一个玉米面窝头让父亲回家。东家盯着我父亲跑进村子,又看见有村里人和我父亲打招呼后才转过身离去。那个年代是很可悲及骇人听闻的,贫苦百姓们饿着肚子做苦力的同时还得提防被饥饿的野兽攻击,由于粮食歉收,最艰难的时候树皮和草叶都被人们拿来果腹了,畜生们也缺乏可吃的东西,经常有小孩或者妇女被饿狼叼走的新闻,所以那个东家才一路护送我父亲回家。</p> <p class="ql-block">  祖上留下来的不多的土地尽管被爷爷奶奶精耕细做,也打不来多少粮食,父亲回来后生活更显得捉襟见肘,吃了上顿发愁下顿,也就在那时,爷爷奶奶一狠心便让十多岁的父亲跟着姑父“下山”去讨生活——也是为了能够活命。焦作那地方背依太行山,几百里一马平川,沁河加丹河的滋润让那片土地相对富足。晋城在山上,晋城的人去焦作在以前就说“下山”,有钱人出行都是坐牲畜车或者骑马,而我姑父和父亲下山则是步行。带着干粮,肩扛担挑的,这也是大多数平民出行的方式。“过了水东是老驴坡,再往前是浮山、大会……”,那是父亲在世时曾给我讲过的“下山”经历,其实他说的那条路就是丹河沿线,那个时候没有公路,现成的河道在水枯时就成了人们往来的便道,尽管河道会随着山势的弯弯曲曲增加不少里程,但是走着踏实,不容易迷路。</p> <p class="ql-block">  在姑父身边几年的锤炼,父亲就出师了。时值解放初期,恋家的父亲便跑了回来,和村里翻身当家作主的贫下中农们一起参加了村里成立的农业合作社。而我的姑父因为一身过硬的铁匠技能被焦作一家机械厂聘用,做了技术指导,成为了那家厂的正式工人。直至退休。</p> <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县里在下村公社柳树底村建了一个铁厂(就是晋钢的前身),因为懂铁匠技术,父亲被村上推介进铁厂当了工人,就是那段时间,父亲做了几年“工人阶级”。不过没多久,随着中、苏交恶,全国人民都勒紧裤腰带还外债,也就在那个时候,厂里供应的粮食相比村里分配的更少,饥肠辘辘的感受让不少人有了“先顾眼前”的思想,一部分工人选择返村种地再做农民,父亲便在其中。这也是父亲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几年之后,工人阶级和农民之间的生活质量便出现了较大的差距,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工人成了农民们羡慕的对象。直到今天,领几千元“退休金”仍然让拿百八十元“老人款”的眼红不已。</p> <p class="ql-block">  大集体的年代,农闲时父亲便会操起他的老本行,生着铁匠炉打制铁锹、锄头、耙子、镰刀等农具,在赶会时卖掉补贴家用。父亲也常为生产队打制一些必要的用具,给公家干活算出工,队里记工分的,煤炭也由公家提供,队里还会派人打下手。</p><p class="ql-block"> 炉火烧旺时,父亲把大小合适的铁块放到火里,盖上盖火(耐火土烧制成的耐火瓦),随着风箱的连续送风,盖火下的火苗便一下一下的往外窜,盖火通红的时候便是火候到了。父亲拿钳子揭开盖火,烧红的铁块发出耀眼的光芒。铁块被放到铁砧上,随即便是“砰”、“啪”、“砰”、“啪”的打击声,父亲手里的小铁锤和助手握着的大铁锤交替作用着,父亲右手挥舞锤子的同时,左手拿钳子夹着铁块不停的移动、翻转,变换着方向、角度,配合着锤子击打,几次三番过后,铁块便被锻造出物件的雏形,再根据需要,一步一步的调整完善,直到做成成品。有的物件复杂误事,没锻造好就降温了,需要放进火中再次甚至多次加温,趁热打铁嘛。父亲打制最多的就是常用的农具,也会应别人要求打制菜刀、剪刀、铁钉、锅铲等,还记得有一次家里老铜锁的钥匙找不到了,父亲便用细钢筋打制了一把,嘿,居然就把锁打开了,可能同型号古锁的钥匙都一样的:一个铜片顶头弯了两个齿,简单易仿制。不过深入民心的儒家思想——锁君子不锁小人,也约束着人们的行为准则,不必担心有人拿同样钥匙来开你家的门。再说了,如果是真窃贼,锁子又能管什么用呢?</p> <p class="ql-block">  铁匠的常用工具包括风箱、炉火、铁砧、钳子、盖火、钢挫、錾子、冲子、水槽、大、小铁锤等。父亲当时在家里做活用的是地火炉,二三十公分高,坐着或蹲着操作。我家的风箱比当时常见的补锅匠或者爆米花商贩所用的风箱大好多,可能是打铁行业对炉火温度有更高的要求,风大则火旺嘛。两大一小的铁砧相当于工作台,和几把长度不同、顶端各异的钳子都是特别设计的,有着不同的功能,适合锻造不同物件。小铁砧上类似红萝卜状的尾巴是用来打造镰刀或者煤铲的柄套的,大铁砧边缘厚铁板上一溜大小不一的孔洞是为了加工各种型号铁钉的钉帽所设置的。錾子用来做原料的裁断,冲子用来打孔。总之,一整套工具加在一起的功能,完全能满足一般农具、物件的锻造需求,这也是历代的打铁匠人们长期在实践中摸索、完善、改进的积累,实用性很强,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p><p class="ql-block"> 父亲很珍惜他的铁匠工具,不用时就把它们收纳起来,放在干燥的地方。空闲下来便会维护那些工具:拂拭掉风箱外表的灰尘,检查有没有受潮变形,有没有被老鼠啃咬,再拉动几下,测试风箱是否有异响,有否漏气等。看看钳子、铁砧有没有生锈,铁锤柄是否松动等,如果发现问题了就会及时处理好。所以那些年所有的工具都保持得很完好,随时用都能得心应手。</p> <p class="ql-block">  幼年时我常到打铁炉前观摩,看父亲打铁的过程:打制钉子要经过裁段、烧红、锻打钉尖、钉帽,淬火等环节。打造菜刀需要好的钢板做刀刃、普通的铁板做刀背,高温烧红的铁板折叠夹住烧红的钢板锤打一番使其合二为一,经过敲打塑型就有了菜刀的轮廓,再锻造出刀背的厚重和刀刃的精薄以及刀把的细长尾巴,淬火后用钢挫打磨抛光,镶好木刀把,一把菜刀就完成了,使用前用磨刀石开刃即可。</p><p class="ql-block"> 经常的耳闻目睹,父亲铁匠工具的功能、用途被我熟记在心。用铁丝做弹弓、做皮筋枪或者小推车等各种玩具,该有的直角、弯钩、弧度、圆圈等,我都能做得匀称流畅,这得益于对工具的熟练掌握,所以用起来得心应手。我也曾对风箱产生过浓厚的兴趣:围仔细研究它的构造,透过两端的进风口向里面窥视,琢磨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为什么一推一拉间就有风呼呼的从出风口吹出来?感觉甚是奇妙。有次父亲打开盖子维修,我才见识到里面的奥妙:推板的往复运动促使两个进气孔开启和闭合,进入箱体的空气随之被压缩至风道,再吹出出风口,推拉不停出风也就不停,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真是值得颂扬。</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风箱还曾发挥过一次很有意义的作用:有一年村里在河滩打水井,打到很深时井底缺氧导致无法继续施工,大家一筹莫展时,父亲将我家的风箱抬至现场,用直径相当的水管连接出风口通到了井下,风箱拉动,新鲜空气源源不断送到了井下,工程才得以顺利进行。</p> <p class="ql-block">  我上初中起就开始住校了,记得初三那年寒假某天猛然想起有两、三年没见父亲开铁匠炉了,问过原委,才知道所有的农具、用具五金店里都能买到,机器批量生产的,卖相好还不贵。开铁匠炉累人不说,也挣不了多少钱。郁闷过后,父亲便将一整套铁匠工具收拢齐整,束之高阁。每每有人提及,父亲伤感中有无奈也有不舍,默默抽着旱烟,无言以对。打铁匠这个盛兴千百年的行业,终究还是被社会淘汰了。</p> <p class="ql-block">  父亲去世的前两年,父母院子的堂屋因为漏雨需要维修,我把屋里的东西都倒腾出来,维修完工后把所有物件做了整理又放回原地方。倒腾过程中,所有的铁匠工具都没见着,我没有问老父亲那些工具的去处。猜想应该是某天听到有收破烂的吆喝声,父亲认为那些已经过时的东西,以后不会再用到了,就权当废品卖掉了。那些跟父亲好多年、陪父亲大半辈子、曾被父亲看的很重、被父亲精心呵护过的那些称心的铁匠工具就那样子别离了曾经的主人,想必父亲也有过恋恋不舍,也曾矛盾、纠结过,思考再三才做的决定吧。</p> <p class="ql-block">  一个行业的兴衰,取决于社会对这个行业的依赖程度。譬如打铁匠,千百年来一直和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但就在这几十年间被工业化取代了。打铁匠这个职业过时了,但也是他们为工业化奠定了基础,功不可没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工业化也可以说是铁匠行业做大做强了,传统的铁匠业务被拓展得更宽更广。如此说来,也是值得欣慰的了。</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温馨港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二零二五年八月十四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