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连山青（小说连载一二五）

天使之翼441630763

初秋到来，天高气爽，微风轻飏，白云悠悠。大地仿佛一下子就从盛夏的闷热和喧嚣中走了出来，清凉寂寥了许多许多。 第192章芳草无情 万家华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静静地眺望着蔚蓝色的天空。瓦蓝蓝的天空之上，白云如雪，峰峦叠嶂，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行健，地势坤，行的是天上千姿百态，柔美如雪的云彩，厚重的云山慢慢弥散，缓缓行进着；静的是安德远郊那深绿色的莽莽丛林，还有那淡墨色云烟熏染的苍茫大地，天际线上竟然透着一圈圈的玄幻。俯首再看楼下的安德粮校时，在清晰的视野里，楼房透亮，小径通幽，绿树掩映间，下面显得既像是一处隐世书院，又像是一处美丽的花园。看着眼前大好的良辰美景，万家华顿时感到兴奋无比。平静如水的外表下，一颗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内心深处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 “钟山之英，草堂之灵，驰烟驿路，勒移山庭。”此刻，跟着他一起爬上天台的好友宋新学，正手捧《古文观止》，两脚岔开，面朝东方，深情地朗诵着孔稚圭的《北山移文》，“夫以耿介拔俗之标，萧洒出尘之想，度白雪以方洁，干青云而直上，吾方知之矣。”万家华暂时压住了自己的内心激动，看着陶醉在诗情画意中的宋新学，他大声地问道：“宋新学，看你摇头晃脑的样子，非常得意啊！说来听听，你又有什么新发现吗？”“新发现没有，感慨颇多——，”宋新学神情古怪地合上了书本，两臂伸开，手打眼罩，望了望楼下，吐了吐舌头，扮了一个鬼脸，慢悠悠地感叹道：“伙计！你看现在的安德粮校，在我的认知里——突然有了两种新的定义。““安德粮校怎么啦？为什么忽然还有了两种定义哪！你真是穷酸——，还要故作高深哪！”“No,no——!我的心思，你永远不懂！”宋新学满口胡言乱语，摇着洋鬼子似的大脑袋，丝毫没有理会万家华的揶揄，他继续沉醉在一种美好的臆想之中。 认识宋新学的人都知道，他刚入校那会儿，特别喜欢汪国真、海子的新体诗。平日里往往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入睡前却会时常发癔症，瞪着眼睛，盯着幽幽的灯光，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诗词：“今夜我不会遇见你，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但不会遇见你。”下铺的卢东旭被他的疯病吓得头皮发麻，仰面用脚使劲地踹着上铺，大声地叫骂着，“姓宋的，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你这样做会吓死人的！”然而，回答卢东旭的是一种不冷不淡，不温不火的声音，“我请求熄灭，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我请求下雨，我请求，在夜里死去；我请求在早上，你碰见，埋我的人——岁月的尘埃无边。““啊——！王八蛋！宋新学，你个神经病，我要杀了你！”------后来，他又沉醉在了拜伦，普希金的诗海里。人就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激情一旦爆发，思想更是天马行空，行动更加无拘无束。万家华亲眼见识过他的疯狂。他敢在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中，无遮无掩的悠然地漫步；他敢在雪花飘飘中，拉开架势，打着滑步，像野马一样飞奔。那激情四射的样子，让谁看了都会认定：他就是一个疯子，精神病患者。宋新学的朋友不多，但是万家华绝对是其中的一个。万家华不仅喜欢他放荡不羁的率真天性，更是钦佩他在文学常识方面超凡脱俗的认知。宋新学对文学的见解往往犹如一粒火星，总能燃起万家华对文学艺术追求的熊熊烈火。一个暑假过去，不知是何原因，这个“疯子”、“大诗人”安静地返回校园，虔诚地捧起了《古文观止》，他竟然开始研究国学了。有一天，他急匆匆的找到万家华，神情庄重地告诉他说：家华！我在暑假里想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要想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一路通，百路通，就必须要熟通中国散文，效仿唐宋八大家，以言入世，语不惊人死不休。“苏秦背剑，六国为相——!李白——，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开启我宋新学的新时代吧！”他那滔滔不绝的话语，忽然的性情大变让万家华觉得有些忧心，不自觉就想到已经死去的海子。“宋新学该不会是真得抑郁了吧？““哦！可怜的老同学！你千万别学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啊——啊——，我要飞——。”就在万家华稍稍愣神的这一会儿，傍边的宋新学突然扶着女儿墙，把一条腿搭了上去，嘴里大声地啊啊起来。万家华赶紧一个健步跑了过去，伸手一把扯下了他的大腿，顺便扭头看了看身后，偌大的楼顶上只有孤孤单单的他们两个人，便歇斯底里的叫骂道：“宋新学，你他妈的神经病吗？想吓死老子啊！““嘿嘿——”，宋新学这个王八蛋竟然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他用手比划了一个摔纸飞机的姿势，嘴里嘘嘘着，“嗖——，啪！”“神经病！”万家华气呼呼地又骂了一声，宋新学忽的抱住了他的胳膊，吹着他的耳朵，神神秘秘的问：“家华，如果刚才我像纸飞机一样，嗖得一声跳了下去，你说会怎么样？”“妈的，你想害死老子吗？”万家华用力地扭动着身子，试图挣开束缚，气急败坏地叫骂道：“你自己跳下去，老子能说的清嘛？老子岂不成了杀人犯，我他妈的跟你有仇啊！““嘿嘿——”，宋新学的胳膊箍得更紧了，他紧紧地抱着万家华，激动地说：“嘿嘿，哥们儿，看你紧张的，我能害你吗？我是说如果——，假如——，万一——，哪一天我想不开，是应该像枫叶一样，片片枯萎洒落，静寂无声好呐？还是像安娜卡列尼娜、海子一样，面对飞驰而来的列车，毅然决然地去见上帝好哪？““宋新学，你个神经病！放开我——”，万家华大喝一声，两臂用力，岔开马步，身子下蹲，猛的一个侧身，挣开宋新学双臂的同时，用屁股狠狠地把他拱了一个趔趄。“你干嘛？”宋新学瞬间愣住了，大声地叫喊了一声；万家华没等他反应过来，上前一步，右手就攥住了他的后脖梗子，左手一捞，拧住了他的左胳膊，猛地向上一抬，“啊——，疼死我了，万家华，你个憨货，赶快松手。”“你才是个憨货哪！你不是很想死吗？老子成全你，先让你尝尝老子的厉害，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万家华轻蔑地看着把头快要低到裤裆里的坏家伙，又把他的胳膊用力向上一抬，咔吧一声，然后手一松，宋新学疼的扑通一下子就扑在了地上。“还想死吗？滋味咋样——？”万家华拍了拍双掌，脸上挂着坏笑，伏下身子揶揄道：“小子，都说你是神经病，没想到啊——？你今天竟然敢给我来这一手，自杀都让你小子说的他妈的这么诗意，还像枫叶一样，片片枯萎洒落，你想屁吃哪！死了狗屁都不是，人家都会说你是个憨熊！“宋新学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忽的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脸颊，痛苦地摇着脑袋，泪水竟然从他的手指缝里流了出来。“至于吗？你小子连死都敢想，我不就是拧了你两下吗？有那么疼吗？”万家华猛然想起刚才那咔吧的一声响，立刻紧张起来，赶紧抓住了宋新学的胳膊，活动了两下，看到他没有叫唤，立马又放心了，“你的胳膊也没事啊？咋还掉泪了哪？”“滚熊！万家华，你就是个二百五！你想整死我啊。”“我怎么二百五了，你小子寻死觅活的，我让你清醒清醒，难道我错了吗？”“我不说了吗？哪是如果——！”“如果也不行，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让你有这种可怕的念头！”万家华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继续装傻卖愣，“我就纳闷了，你小子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念头，你才20岁啊？有啥想不开的，给哥哥说说，我替你保密！““真的吗？”宋新学抬起头来，伸出了一只胳膊，万家华赶紧伸手把他拉了起来，肯定地点了点头，“真的！”“你替我保密，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爱说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哪！”“家华，星期天，我们到漳卫新河去玩吧!这段时间都快把我憋疯了！” “家华，你知道，我是潍城青州人，老家也是农村的，我们那里的农村和安德的农村差别很大。这里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我们老家则在胶东半岛中部，大都是丘陵。你知道丘陵地带是什么样的吗？绝对比这里的风景美！”“大诗人”宋新学兴奋地跟万家华讲着自己的家乡美，他那自豪的表情带着对家乡的炽烈热爱和深深眷恋，语气中透着对安德的不屑一顾。万家华非常清楚这些从胶东半岛来的男同学，他们的脾性不是一般的臭，话里话外，言行举止之间，通通都带着一种瞧不起内陆人的傲慢，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如此嚣张。如果不是宋新学一再坚持，非要他陪着来漳卫新河，万家华早已没有了去听他说什么秘密的兴趣，甚至还有了一丝的抵触情绪。他认为宋新学正如大家所说，确实是一个“危险分子”，自己应该避而远之，不应该跟他走得太近了。然而，万家华温和的性格又让他不好意思立马和他划清界限。目前，他只能跟在宋新学的身后，听着他的唠叨，沿着漳卫新河，漫无目的一路前行。现在时令已是仲秋，天气变得干燥凉爽。亮晃晃的太阳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只白色的水鸟突然从芦苇荡里扑打着翅膀飞向了西边的河面；远方水汽蒙蒙的河面连着细细的天际线，在万家华的眼里呈现出了一副美丽的山水画卷。“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万家华看着远处的景色，忽然脱口背出了一段应景的诗词，立马打断了宋新学的谈兴。宋新学不解风情地看着万家华，疑惑地问道：“万家华，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耐烦听我说话吗？”“没有啊!我看安德的风景也美得很嘛!”“美个毛线啊！哪里美，比起我们云门山，这里也叫景色？夏天热死，冬天冻死，方圆几百里，连个山都没一座，美在哪里？““你还有别的事情吗？你家再美，你不也是跑到安德来上学了吗？我很纳闷，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幅嘴脸，简直不可理喻。安德哪里得罪你了，这里的人是多么的朴实啊。校领导，老师，同学——，哪个对不起你哪！收起你哪莫名其妙的高傲吧！人人都会觉得自己的家乡美，没有哪个地方的人就比别人矮三分。“万家华忽然感到心里有点堵得慌，他丝毫不在意宋新学的感受了，气愤地凶道：”你就直说吧，你今天还想干嘛？我感觉自己还真伺候不了你哪！““家华，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有贬低安德的意思，我是实话实说。安德就是穷吗！”“我再说一遍，你有事就直说。安德穷不穷跟你没一毛钱的关系！潍城富，你让你们市委书记支援一下贫穷的安德啊！”“——”。宋新学不敢再吭声了，他嘴里嗫喏着，用手挠了挠头皮，讪讪地说道：“家华，都怪我心情不好，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让你误解了。”“我误解什么，你我之间有矛盾吗？是你约我出来的好吧！你不是有什么秘密吗？想告诉我，你就说；不想说，咱们就回！”“家华，我确实有个事情，压在心底，憋得我快要发疯了，可是，我心里又非常矛盾，怕说出来，你会——。”“我会怎么样？不信任我，就不要说了，谁没有秘密哪，是秘密就要藏在心底！”“可我不说出来会崩溃的！”宋新学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万家华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径直向前跑去。“万家华，我相信你，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马上就会说出来，请你帮帮我吧！” 万家华和宋新学静静地站在漳卫大桥新修的边道上，看着桥下潺潺的流水，谁也没再有说话。就在刚才，宋新学情绪激动地终于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秘密，然后神情庄重地把一本封面精美的日记本递到了万家华的手中。万家华打开扉页，宋新学那带着棱角的楷书大字立刻呈现在他的眼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深情纪念作者：海子 宋新学敬抄1989年夏月万家华不禁回头看了宋新学一眼，发现他的脸颊变得潮红，完全失去了刚才的那种疯狂劲，两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使劲地揉搓着，好像能把他的秘密揉碎，搓烂一般。于是，万家华打开了日记本的第一页。女孩子她走来断断续续走来洁净的脚沾满清凉的露水她有些忧郁望望用泥草筑起的房屋望望父亲她用双手分开黑发一支野桃花斜插着默默无语另一支送给了谁却从来没人问起春天是风秋天是月亮在我感觉到时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雨后的篱笆象一条蓝色的小溪 诗行的下面，有宋新学的一行字。谨以此诗献给我的阿荣。万家华抬头问道：“阿荣知道吗？”“我们分手的那一天，我给她背过这首诗。”“她当时明白你的意思吗？”“明白，不过，她问我，春天是风，秋天是月亮，在我感觉到时，她已去了另一个地方。她问我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回答的？”“我说这就是诗，海子的新体诗。”“你以为她懂诗吗？并且还是这种意思含糊的朦胧诗。她当时还仅仅是个初三的小女孩啊！你在初中见过海子和汪国真的新体诗嘛?”“我认为我们两家都同意了的婚事，双方都会相互了解的。““你了解她吗？”“了解！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还非常漂亮吧？”“是的，非常漂亮，咱校的女生谁也比不了她。”“这么自信！怨不得你在学校这么高傲，连你那几个漂亮的潍城小姐姐都看不在眼里。”“可是——，我还是失去了她。”“怨她吗？还是知道这是你的错？”“不怨她，都是我的错！”“你倒像个男子汉！不过，爱情是双方的，不可能全是你的错。错的，可能是你考上了粮校，她留在了农村。这是个现实问题，你现在吃了国粮，她还是一个农村人，她认为你不可能娶她，她有她自己的自尊心，所以就断然地拒绝了你。”“可是——，她拥抱了我！”“什么时候？”“今年暑假的一个晚上，也是在一条大河边，我老家的北阳河。““以前有过吗？”“没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说了什么？不过，这个问题你可以拒绝回答。”“她说，让我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她不会拖我的后腿的，她会永远想着我。”“然后哪——，她就去了深圳。他父亲就上门告诉你父亲，两家的婚事就算了吧！”“——”宋新学使劲地点了点头，脸颊更加红了，红得就像西边快要落山的太阳。 漳卫新河起风了，夕阳已在山外山。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万家华看着宋新学，心里想：大文学家范仲淹都有自己的苦衷，谁个能排解。但愿你的这个秘密，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成一个美好的回忆吧！————1991年夏天，万家华毕业的时候，宋新学在赠言上留下了他家乡的住址：青州市杨家庄乡王冈村。然而，这个地址并没有什么卵用，查无此人。他的赠言和他有棱角的楷书体赠言却依旧风采动人，动人心弦。“家华：想起往昔四年的同学时光，我们的友谊情深意長；想起我们同游的时日,虽常啼笑皆非,但难道不能说那是意味深邃?我们共同的追求和爱好,聚成我们的灵犀，于风马牛中却已尽知心意。虽不久之后，时光之洋将漂走我们的离影,但我们足迹踏过的地方依旧神采风扬。”已近四十年没见过这个“疯子”了，还真的有点怀念他。万家华八卦的脑补了一下，心里有点小激动，臆想中，宋新学的阿荣已喜剧性的回到了他的身旁。——————远在他乡的那位姑娘何时再回到我身旁想起分别的那个晚上泪水就不停的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