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的风吹到了九龙山

田园牧歌

　　晨雾还未散尽时，车厢里已飘起西瓜的清甜。我们的旅程从西安启程，心里早盘算着要趁这个暑假，带孩子姥姥姥爷出来走走。第一站先到岐山，在姥姥家小住几日，便带上姥姥姥爷一同往宝鸡去，先到孩子舅舅家落脚住了一晚。舅舅本就忙，却特地请了一天假，专程和我们一起去旅游。三家人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队伍从东仁小区出发，车轮碾过晨露，原是奔着大水川的平阔而去，却在舅舅一句"九龙山与大水川本是一脉"的话里转了方向。既然这阵带着念想的风从九龙山吹来，本来出来旅游嘛，心情好就是最主要的，我们便索性随了这份心意，决定就在九龙山好好逛逛。沿途山路干净整洁，两侧草木郁郁葱葱，山高林密，正应了那句"风景这边独好"。孩子姥爷望着窗外掠过的山水，忍不住感慨："坐这车看风景，心里真是敞亮舒坦。

　　办好票务后，因票务处与缆车口相邻，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缆车口，准备一同乘缆车上山。孩子们追着路边的蝴蝶跑，大人们说着家常，连空气里都裹着松针的清香，一步步往山巅去时，连脚步都跟着轻快起来。

　　缆车刚启动时，小儿子兜兜突然把妈妈抱得死紧。"怕。"他把脸埋在妈妈颈窝，声音发颤，睫毛上还挂着没干透的晨露。姥爷在一旁打趣："咱兜兜胆子要练大哟！"姥姥则掏出纸巾给他擦汗，轻声说"别怕，姥姥在呢"。我们轮番给他讲山尖的云像棉花糖，讲谷底的树在比谁长得高，他才慢慢掀开一条缝，偷偷瞄了眼窗外。当看到云雾在脚下翻涌成浪，九座山峰如巨龙腾跃时，他忽然松开手，小身子一点点挪到窗边，最后竟站在座位上拍手："妈妈你看！龙在飞！"那股子从胆怯到雀跃的转变，像山涧突然奔涌的溪流，撞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下了缆车，九龙山的中央广场便撞入眼帘。飞檐翘角的楼台亭阁环伺四周，青石板路被山风扫得干净，抬头时竟真觉九座山峰化作巨龙，正低头俯瞰着这片热闹地。广场中央的石雕纹路古朴，孩子们凑过去数着上面的云纹与水浪，时不时指着某道凸起惊呼“像龙鳞！”；姥姥姥爷在亭子里歇脚，望着远处的栈道与九龙宫方向指指点点。我们举着相机，把亭台、山影、家人的笑靥一并框进镜头——这里果然是天然的打卡地，风里都飘着几分“九龙聚首”的趣意，让这趟临时改道的旅程，又多了层圆满的注脚。

　　玻璃栈道是山给的考验，却意外成了孩子们的成长礼。六十米的透明桥面悬在百米深渊上，孩子妈妈刚踏上第一步就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抠着栏杆，眼睛闭得紧紧的："我不敢......"话音未落，女儿媛媛已伸手挽住她的胳膊，小儿子兜兜则攥住她的另一只手，仰着小脸说："妈妈别怕，我保护你！"舅舅家的大表姐也凑过来："舅妈你看我，眼睛往前看就没事啦！"四个孩子围着她，像绕着花蕊的蜂，把胆怯一点点啄成了勇气。

女儿媛媛慢慢牵着妈妈往前挪，嘴里不停念叨："你看天上的云呀，像不像棉花糖？"小儿子兜兜也跟着应和："对呀对呀，底下的树都是小矮人！"妈妈的脚步依然发颤，却在孩子们的搀扶下慢慢松开了紧蹙的眉头。走到栈道中间时，小儿子兜兜突然指着远处喊："妈妈快看！爸爸在拍照呢！"她下意识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虽只匆匆一瞥，却也在孩子们的笑声里，悄悄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头。风从桥面上掠过，带着孩子们的童声与妈妈渐缓的呼吸，把这一幕酿成了山间最柔软的风景。

　　上山的石阶是小儿子兜兜的战场。坡度很大的的梯级上，他攥着小拳头往上冲，汗珠顺着下巴滴在石阶上，亮晶晶的。"歇会儿吧？"我喘着气喊他，他却头也不回："走呀！山顶有龙！"舅舅家的二表姐从背包里掏出巧克力："小表弟加油，到山顶给你吃这个！"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陪着他，倒让我们这些大人落了后。姥姥在后面慢慢走，姥爷不时停下来等她，两人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这山的树比咱村头的青纱帐还壮实"，"可不是嘛，枝桠都快伸到云里去了"，话音落在风里，竟比山间的鸟鸣还动听。孩子妈妈走在我身边，望着陡峭的石阶忽然说："这山真像华山，就是比华山多了几分绕指柔。"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当年一个人爬华山时，总想着身边要是有你就好了。"

　　最难忘是上九元的道观。古色古香的建筑嵌在山坳里，飞檐挑着流云，香炉里的烟袅袅融进松涛。红墙映着绿竹，却不见道士的身影，只有风穿过回廊，发出"呜呜"的轻响，像在诉说千年的故事。孩子们趴在石阶上数青苔，姥姥和姥爷坐在亭里看山景，我举着手机给他们拍合影，喊着"爸，妈，笑一个"。远处的玻璃索桥像条银带系在两山之间，现代与古朴在此刻和解。山是懂人的，用陡峭的石阶磨去浮躁，用清凉的树荫安抚疲惫，再用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把所有心事吹成树梢的轻响。

　　下山时腿伤犯了，我落在最后，慢慢挪到缆车服务处。刚站稳，就见女儿媛媛从人群里跑过来，手里举着一瓶水："爸，我在这儿等你好久了。"她把瓶子塞进我手里，又用袖子轻轻擦去我额角的汗，动作慢却仔细。"刚才问了工作人员，说这边有长椅，本来想扶你过来坐的。"她低头盯着鞋面，声音轻轻的，却让我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总追在身后喊"爸爸等等"，原来不知不觉间，那个小丫头已悄悄长成会疼人的模样。眼下天气正热，这水就是平日里最常见的那种，拧开瓶盖喝上一口，倒也能解去几分暑气。山风穿过服务处的玻璃窗，掀起她额前的碎发，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风声在笑，还是我们在被山偷偷打量。

　　山脚的西瓜是此行的亮色。从车里取出塑料盒时，切成小块的瓜肉裹着冰雾，红瓤黑籽像缀满星星的夜空。一家人围坐在树荫下，姥姥把最大块的递给姥爷，舅舅给两个女儿擦嘴角的汁水，小儿子兜兜举着瓜块凑到妈妈嘴边，女儿媛媛则挑了块最甜的塞给我。指尖碰着指尖，笑声叠着笑声，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滑，连平时怕凉的姥姥都笑着说"比家里的甜"。或许是山风酿了蜜，或许是汗水浸了甜，总之那口清凉，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注脚。

　　晚餐是热闹的分流。我带着孩子妈、小儿子兜兜和姥姥姥爷，在南郊的"家外家"尝了宝鸡特色：筋道的面条裹着醇厚的臊子，扣碗肉入口即化，姥爷咂着嘴说"这味儿跟你妈年轻时做的一样"，姥姥在一旁嗔怪"就你嘴甜"。舅舅则带着女儿媛媛和他的两个姑娘，去北郊啃了辣子鸡，据说红亮的辣椒里藏着酥脆的鸡肉，三个小姑娘比赛谁吃的鸡骨头多，笑声能掀翻屋顶。两桌饭菜风味不同，却都盛满了一家人的心意，像山的两面，一面温润，一面热烈，共同拼成了圆满。

　　返程时阳光还斜斜挂在天边，两辆车各自朝着家的方向驶去。我们车里，小儿子兜兜早已蜷在姥姥怀里，小脑袋随着车身轻轻晃，忽然仰起脸对前排的妈妈说："妈妈，我以后都牵着你走。"孩子妈回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眼眶亮闪闪的；姥爷靠在后座，正给姥姥讲刚才道观里的楹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靠在副驾上，看窗外的树影掠过，忽然懂了此行的意义——所谓家人，不过是你惦记着带他们看风景，他们便揣着满心欢喜，陪你走这一程山路。

手机突然震动，媳妇拿起手机看。是舅舅发来的照片——女儿媛媛正趴在后座，给两个表姐比划栈道有多高，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头发被风搅成一团，配文说"这仨孩子说下次要带爷爷奶奶爬更高的山"。

　　忽然有阵风吹进半开的车窗，带着九龙山的松香与草木气，拂过每个人的脸颊——这风里，藏着小儿子兜兜从胆怯到勇敢的蜕变，藏着女儿媛媛递水时的细心，藏着孩子们搀扶妈妈过栈道的暖，藏着姥姥姥爷相濡以沫的久，藏着舅舅张罗饭菜的热，藏着一家人分食西瓜时的甜，更藏着妻子那句"要是当时有你就好了"的温柔。它没随着山路远去，反倒像条看不见的线，把姥姥姥爷的笑、妻子的暖、孩子们的闹、姊妹间的亲，都轻轻缝在了一起。

原来最好的风景，从不用刻意回望。那阵吹过九龙山的风，早已把"家人"二字，酿成了随身携带的温柔。而我带他们出来的初心，也在这风里有了答案：所谓团圆，不过是你看着我笑，我陪着你老，一辈牵着一辈的手，把日子走成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