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火车上就听人说,“喀什古城有一家百年老店,馕做的特好吃,店名很古怪,叫爷爷的爷爷的爸爸的馕”。到古城后,我们就向人打听 店在那里?七拐八拐,拐进一条小弄堂。来到一家馕铺的土灶前,维吾尔族老汉背对着光,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红色的袷袢,传统长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上面的缠枝纹已经褪成了浅淡的橘色,但针脚间的精致依然清晰,像在诉说着多年前的体面。黑色的朵帕帽檐微微翘起,遮住了他额前的白发,却挡不住那双望向馕坑时,眼里跳动的光。</p><p class="ql-block"> 他正弯腰从馕坑里取出新烤好的馕,戴着厚手套的手小心地托着,指尖触到馕面时,又像是怕烫着似的缩了缩。刚出炉的馕泛着金褐色的光泽,热汽氤氲着往上冒,把他脸颊的轮廓晕染得有些模糊。</p><p class="ql-block"> “来了。” 他转过身时,脸上的笑容刚好撞进我眼里。那是种很特别的笑,眼角和嘴角的皱纹一起向上扬起,带着点满足,又有些许自豪,像极了纪录片里见过的模样 —— 那些守着老手艺的匠人,面对自己作品时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原地没动,看他把馕一个个放在竹筐里。他的手指很粗,指腹和掌心布满老茧,是常年揉面、烤火留下的印记。他拿起一个馕,凑到鼻尖轻轻一嗅,喉结动了动,眼角的皱纹便像被风吹过的水波,一圈圈漾开来。</p><p class="ql-block"> “这馕,和我小时候的味道一样。” 他忽然开口,普通话带着明显的口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慢慢发出来的,低沉却熨帖,像灶膛里的余温。</p><p class="ql-block">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在来喀什的火车上,邻座说过的话。他说老城大巴扎里,有户人家的馕是 “爷爷的爷爷的爸爸的馕”,面要发酵整夜,火要用果木烧, 一代一代的传下来,成了这里的一块招牌。那时只当是趣闻,此刻看着老汉指尖摩挲馕面的模样,忽然觉得那些话有了重量。</p><p class="ql-block"> 老汉点点头,从旁边的抽出一只塑料袋,把馕一个个放进去。他的动作很慢,很轻。手指捏着袋边缘,力道轻得像在包裹有一件易碎的传家宝。</p><p class="ql-block"> 风从巷口吹进来,掀起了他袷袢的衣角,也卷来了更浓的馕香。那一刻,大巴扎的叫卖声、车铃声、谈笑声都好像退远了,耳边只剩下馕坑里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老汉轻轻哼着的不知名小调。我忽然明白,他手里的哪里只是几个馕。那麦香里裹着的,是爷爷揉面时的力道,是爸爸添火时的专注,是岁月在烟火里熬出的滋味,从很久很久以前,一直传到现在。</p><p class="ql-block"> 离开的时候,我们买了两个刚出炉的馕。热气透过袋口渗到手心,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走在渐渐暗下来的石板路上,回头望了一眼,老汉还站在馕铺前,帽檐的影子落在脸上,笑容在暮色里依旧清晰。</p><p class="ql-block"> 那晚在客栈,我掰着馕就着热茶吃,麦香混着炭火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忽然觉得,原来 “家” 的味道,不一定在熟悉的屋檐下。有时候,它就藏在某个陌生的巷口,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里,在世代相传的烟火里,等着某个偶然路过的人,不经意间,就把心给暖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