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儿您说话

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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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拍

在职场中摸爬滚打了三十多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遇见过像我们厂办苏主任这样的“活雷锋”——他简直把“热心肠”刻进了骨子里。

苏主任个头不高，却总透着股精神气儿。两道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得像含着光。厂里人都知道:不管是领导派下来的紧急任务，还是普通工人遇上挠头的难题，只要找到苏主任，准能听见他那句带着笑的招牌话:“有事儿您说话”。

甭管事儿多棘手，他脸上从没带过难色，永远是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劲头儿。那些年，贴钱跑腿是常事，熬夜加班更是家常便饭，可他从没抱怨过一句，总说“都是应该做的”。大伙私底下都说像他这般掏心掏肺的实在人，打着灯笼都难寻。

九十年代，长途汽车远不如现在这样四通八达，寻常人想回趟偏远老家，常常得费九牛二虎之力。那年厂里有位车间工人，家里老人病重，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魂归故里。急得团团转的他找到与他素不相识的苏主任，话还没说利索就含了眼泪，苏主任当下就拍了胸脯:“这事我来办!”

他当即自掏腰包给车加满油，凌晨两点就上了路。通往山里的路坑坑洼洼，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沟谷，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攥出了汗，愣是凭着一股子韧劲儿，在颠簸之中硬生生开了七个多小时，总算赶在老人弥留之际，把人平安送回了老家。

整整一天一夜，他水米未沾，送完老人又马不停蹄往回赶。等大伙儿再见到他时，眼里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蜘蛛网，下巴上冒出了青青的胡茬，满脸的憔悴。可他抬手抹了把汗，哑着嗓子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老人到家了，总算了了心愿。”

他是厂办主任，手里管着辆车，专门对接一些紧急任务。局里开会要送人，银行业务需跑腿——这些别人眼里琐碎又赶时间的差事，他却干得有声有色，从不含糊。一整天下来，人忙得像个不停歇的陀螺。可不管多晚回办公室，脸上总挂着笑，从没听他叹过一句苦，喊过一声累。

谁家老人孩子病了，不管多晚，哪怕是三更半夜找到他，二话不说，马上就出车送往医院。一开始厂长知道他为私人出车，劈头盖脸地训他一顿，后来知道他干的都是好事，也就默认了。

当年我是副厂长，常和苏主任一起陪客户。他没啥酒量，二两酒下肚，就满脸通红，但在客户面前从不示弱，碰杯就干，常常把自己喝醉。别看这位老兄还真喝不过我这位女将，很多时候都是我替他挡酒，一来二去，我俩就成了“铁哥们儿”。不管啥时候看见我，他总是挂着句口头禅:“有事说话啊！”

前排右一是苏主任右二是我

有一年夏天，酷暑难耐，晚上女儿写完作业，刚要洗澡发现热水器坏了。可把我急得够呛，这大热天洗不了澡咋办啊？情急之下我想起了“有事您说话”的苏主任。电话打过去，我告诉他热水器坏了，麻烦他明天找人修一下。他只说了一句:“别管了，交给我吧！”

也就过了20分钟，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苏主任带着另外一个人，地上放着个大箱子。他介绍说:“这是修热水器的专业人员，能修就修，不能修就换新的，今天一定要让闺女用上热水器。”经过检查，旧热水器确实坏得没法修了，师傅三下五除二就把新热水器安装好了，苏主任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女儿感动地说:“妈妈，苏叔叔整个一个活雷锋啊！”

那时候，为了拿文凭，我们一起在经管干校读《企业管理》大专班。临到考试的节骨眼儿上，我不小心崴了脚，疼得根本没法骑车子。他经过请示后，就天天开车来接我、送我，赶上没车的时候，就骑自行车带着我，整整坚持了一个月。现在想起来，要是没有这位铁哥们儿，我能不能拿到文凭都很难说。

九十年代末，我们都下岗了。为了生计各自奔波，联系也就少了。偶尔遇上，都是在同事孩子的婚礼上。可不管哪会碰面，他那股子热乎劲儿，活像梁山好汉似的，扯开嗓子就喊:“好久不见，来，连干三杯!”喝上两口，又拍着胸脯补一句:“还是那句话，有事说话，随叫随到!”这份沉甸甸的情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后排左一是苏主任前排中间是我

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两年后一场同事孩子的婚礼上。我没见到他的身影，就问旁边的同事:“咋没看见苏主任？”同事叹了口气说:“你还不知道啊？去年他骑摩托车与汽车相撞，当场人就没了。”啊？听到这个消息，像晴天霹雳，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攥紧拳头强忍着眼泪问:“他还没退休吧？”同事红着眼圈叹道:“太可惜了，他才五十多岁，连退休工资的边都没摸着啊！”……

后面的话我一句没听进去，拖着沉重的两条腿，不知怎么挪出的婚礼大厅。冷风吹在脸上，心里拔凉拔凉的。一想到他平日里那带着笑的样子，眯着眼睛跟我碰杯的样子，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后背左摇右晃的样子，我那股强撑着的劲儿“唰”地散了，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砸下来，砸在衣襟上，砸在地上，也砸得心里头一片稀烂。

写到这里，眼前好像看见他向我招手的情景。那些年里的热乎劲儿、实在情，像揣在怀里的暖炉，哪怕过了这么久，想起他那句“有事儿您说话”心里还会一阵阵发烫。

他走得太急，连一句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可那些他帮过的忙、暖过的心，早就在时光里扎了根；如今想起他，更懂得啥叫真性情，啥叫实打实的情义。

这辈子能遇上这么个铁哥们儿，值了！

我是米兰，感谢您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