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秘书啊，秘书（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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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隶

一

与大张分手后，小丁直奔小娟住处，他要给小娟来一个惊喜。

来到小娟住的那个大院，瞬间进入另一个世界。大杂院那个五层高的繁杂臃肿劣质的居民楼，正是一天中最具烟火气的时刻，忙碌一天的最底层的劳作者们都回到了楼里，每层楼道里的过道厨房，几乎家家户户的灶头，都喧嚣着锅碗瓢盆的煎炒烹炸，油烟争先恐后在低矮的楼道上空结成一片浑浊的雾瘴，与公共厕所飘来的氨气味和大院露天下水道的腐臭气，全都搅在一起，黏糊糊地糊在晾衣绳上形形色色的衣裤上。

小丁小心翼翼地往楼上走，楼梯是铁阶梯，油腻又污垢。到了小娟住的那一层，小丁记不住是哪一间屋了，凭着感觉，在楼道里缓缓的搜寻着。

小丁在一个房间外停住脚步，瞥眼朝虚掩的门缝里瞅，里面全是上下铺的铁床，应该是这里。

小丁又转头看四周，过道铁丝上晾着褪色文胸，还有滴水的碎花睡裙，门口一个塑料盆里，泡发的牛仔短裤特别显眼，一个打工妹正埋头朝里面倒洗衣粉，她趿着褪色的塑料凉鞋，蓝底白花的无袖汗衫，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像是刚洗完澡，一头长发湿漉漉的像海带般贴在后脖颈，发梢还滴着水，碎花睡裤卷到膝盖，露出胖嘟嘟的小腿肚。

小丁弯腰正要问，打工妹正好抬头，四眼一对，双方都笑了，原来是小娟。

小娟胖乎乎的脸上，有刚洗完澡的红晕，浑身上下焕发着掩饰不住的青春，小丁的忽然出现，让小娟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飞起来了，哞子里闪耀着小鹿奔跑的欢快。

小娟情不自禁抓住小丁手，问，你怎么来了？

小丁兴奋地掏出大张给的钥匙，举在空中，举在小娟眼前，晃了晃，不加思索地说，我来接你，到我那里去住！

小娟夺过钥匙，又高兴又疑惑，问，你哪来的钥匙，你有房子了？

小丁说，大张走了，下派了，要一年才回来，大张把钥匙给我了，让我进去住。

小娟问，大张就是去党校培训的那个人吗？平时对你挺好的那个人，他下派多久，我们住在里面，他回来我们怎么办？还得搬出来呀！

小丁说，一年后，机关的新宿舍楼早修好了，我们分不到新房，分旧房绝对没问题，走吧，现在就收拾东西，今晚就住过去。

小丁情不自禁把小娟摟在怀里，拚命地紧箍她，箍得小娟嗷嗷尖叫，惊得屋里的打工妹们都涌出来啊啊啊的大呼小叫。

二

半小时后，两个年轻人，风驰电掣般的来到了机关宿舍楼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多了，夜幕垂垂，阴郁深深。小娟望着单元门的楼梯，犹豫起来。

小丁不解望着小娟，问怎么回事。小娟表情怪怪的，夜色中小丁看不清小娟的脸，放下小娟的行李箱，小丁凑近身子想看小娟的眼睛，小娟转过身不让小丁看，头埋得深深的，小丁忽然醒悟，这是女生矛盾的心理反应，毕竟他两交往才两三个月。小丁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她。

过了好一阵，小娟平静了，缓缓抬起头，脸上又浮现正常的样子，叫小丁提着行李往楼上走。

两人爬上五楼，小丁打开总门，小张小李都在，两人的房门都是虚掩着的，小丁透过门缝，看见小张屋里的床，已经到小李屋里，拼成了一张大床了。小张的房间，则是变成了一个小客厅，双人沙发，一个茶几，一台电视，一个大柜子。

小张从小李房间出来，脸上一如既往的友善，两只眼睛却有意无意往小娟身上看。小李也从屋里出来，穿了一件纯棉轻薄乳白色睡衣，刚洗完澡，一头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小李看见小娟，目光一点不收敛，直直裸裸地上上下下打量小娟，眼里表情很惊讶很复杂。小张主动跟小丁打招呼，又主动对着小娟友好地笑了笑。小丁冲着小张点点头，壮着胆说，这是我女朋友小娟。小娟有点羞涩，不好意思朝他两点点头。屋里气氛，微妙尴尬，莫名其妙。

小丁没有在客厅多呆，掏出钥匙打开大张房门想带着小娟进去，他在开门那个瞬间，小李的表情很是惊诧惊讶惊悸。小张则拉住小丁直接问，大张把钥匙给你了？小丁嗯了一声，让小娟先进屋。

小丁把门关上，转身对小张低声说，大张暂时不住，让我住。

小张问，这几天大张培训就结束了，他马上就回来了，他暂时不住是怎么回事？

小丁料想神通广大的小张还不知道大张的事，便说，省委组织部从他们培训班选了十多个学员下派到县上去了。

小张问，要下派？哪个县？

小丁说，这两天就下去，不知道哪个县。

小张问，下去任不任职？

小丁说，听大张说，他们这十多个学员，下去都做县长助理。

小张哦哦哦的若有所思，连连说好事好事，小李的表情却是一脸的五味杂存。

小丁该说的都说了，朝小张抬了抬手回了房间。

三

小娟正陶醉在新环境中。房间不大，却简洁干净，清爽悦目。一床，一桌，一柜，一凳。窗户大大的，推开玻璃，小区的房子，和远处城市轮廓，在夜幕下，宁静而美妙。

小娟，从她居住大杂院那个十人鸟笼出租房，忽然入住机关宿舍清静简洁的宿舍间，从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感觉真是，陌生新鲜好奇惊奇，她的睫毛不停地扬起，眼瞳里漾着碎金，微微发亮；胖嘟嘟的圆脸，嘴角两边的小酒涡时隐时现，把脸庞衬得粉得儿粉得儿的，又像桃色的云，耳垂也透出珊瑚似的光泽。

小丁想起上楼前小娟还在犹豫，现在却被眼前的景致迷得忘记了一切。

小娟的目光又开始在傢俱身上扫，柜子，是老式木质文件柜，进深比较深，上下两层，小娟说，你的衣服放上面，我的衣服放下面。小丁连连答应好好。

床，只有一米二宽，放在屋的中央，小娟说，床，两个人睡，有点挤。小丁说，我不怕挤。小娟说，把床往墙边靠，这样屋里显得宽一些，你睡门那头，我睡窗户这头。小丁答应着遵命遵命。

屋里只有一张椅子，小娟说，我们也要买一个双人小沙发，也要买一个电视机。小丁答应肯定肯定。

小娟还要说什么，小丁巳经顾不上了，直接上来把小娟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小娟指了指门还没扣上，小丁说早巳壁垒森严了。小娟面对忽袭，惊慌失措，阵脚全乱，本能仓促迎战全城防御，小丁则声东击西，避实就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主攻佯攻，轻重火力，延伸炮击，不到半个时辰，小娟全线溃败，四门皆破。只好交械投降，被迫归顺。

门外，小张与小李，一直静坐沙发，竖耳静听。不见雷雨响，但闻窗瓦喧，不闻锣鼓起，却有台步乱。

四

小丁和小娟住进来后，小李对他两的态度，完全进入了一种固定的模式，彻彻底底的不冷不热。

小娟没有来的时候，小李以前对小丁的不屑轻蔑甚至使脾气，现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看不见内心世界的任何变化和起伏，脸上也没有正常人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宛若套中人机器人。

小娟很不适应，问小丁，她平时就是这样吗，小丁嗯嗯嗯的应付，心里却清楚，这是小李更深层面的反感和鄙视，她严严实实紧紧密密抱裹的行为，正说明她内心是极度的难以名状的微妙和复杂。相反，小张对小丁的态度，一如既往，丝毫没变，对小娟，礼貌客气又带有更多的自然与热情。这一点，从小丁第一次见到小张便是如此。

五

每天早上，小丁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小娟就起床了。她会第一个进厕所，厕所很小，连一个平方都没有，蹬式大便器，大便器接着直直的下水管，没有弯沉设计，管道里的浊气臭气沼气直通通地往上冒，在窄小的空间里越聚越浓，早上第一个进厕所的人就得提前拉一下墙上的线头，线头连着顶端一个小小的带灯泡的排风扇，一拉线头，灯亮了，排风扇也呼呼作响的把臭气浊气排到楼道里，厕所方可呆得住人；排风扇下端，是洗澡的淋浴喷头，洗完的水正好把蹲式马桶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条件，小娟巳经非常满足，她租住的大杂院，每一层只有两个厕所，一个男厕一个女厕，分别有三个蹲位，厕所里满眼污垢臭气熏天，每天早上还得排队上厕所。

小娟这么早起，还有一个原因，怕撞见小李。小李给她的第一印象，她两不是一路人，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气场不合，谈什么都白搭。小李每天早早出门，晚上下班在路边随便吃点，回来如果撞见小李点一下头，没有撞见便回屋关门，井水不犯河水。小丁和小张小李，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小丁想给小娟带饭，小娟坚决不准，带饭，必须另外给钱，也享受不了职工的伙食补贴，小娟不想让小李瞧不起。

六

双休日，小娟和小丁有时出去吃，有时在厨房里简单弄点吃。

厨房不大，三平方米，一个灶台，一个案台，一个水槽，一个碗柜。厨房外面有一个小小的阳台，细长型，一平方米多一点，一台洗衣机，一个晾衣架。

小娟厨艺有限，只会做番茄鸡蛋面，番茄炒蛋，最拿手的，番茄豆腐鱼，都离不开番茄。

小丁什么都不会，只会下面，小张小李和小丁差不多。小娟偶尔在厨房做番茄面的时候，满屋都是香气，从来没有烟火气，忽然冒出来，闻起来又新鲜又惊奇。小娟对小丁说，哪天我做番茄豆腐鱼叫上他们吧，小丁嗯嗯嗯的答应着不反对。

几天后的一个周日，小娟做了一大锅番茄豆腐鱼，大家吃得相当开心。小李问小娟食材在哪里买的，小娟说在桥头抄手那条老街买的。小李问为什么买鲈鱼不买草鱼鲤鱼鲫鱼，小娟说鲈鱼虽然贵点，但鲈鱼基本没有刺，做番茄豆腐鱼，最好选没有刺的鱼。小李又问小娟烹制过程，小娟说，把鱼头和鱼骨头煎香后，放姜放蒜放番茄颗粒放郫县豆瓣放清水，煮五分钟，又放盐放豆腐放鱼片，又煮五六分钟，然后起锅勾芡。小李说，难怪汤又稠又鲜。小张吃得酣畅淋漓满头大汗，小李吃得杏眼飞红柳眉泛波，小丁吃得闷声不响暗自窃喜。

这顿饭后，小李对小娟，态度有变。

七

大张走后，小丁发现小张比以前更拚了。

比如厅长召集一个重要的会，厅长在会上做了重要的讲话，会后，小张会盯着有关处室有关单位，抓落实没有，是开会传达抓落实，还是有具体办法具体措施具体行动的抓落实，是马上抓落实，还是拖上几天抓落实。小张会在会后的两三天内，直接给相关处室负责人和相关单位办公室主任打电话，了解贯彻落实情况。

小张也不怕这些处长们和负责人们有反感之嫌，因为他们不知道小张的行为是厅长交办的还是马主任交办的。

其实，厅长没有交办，马主任也没有交办，只是马主任最早在办公室内部业务会上说过，办公室的同志，要树立信息跟踪意识，对厅里的重要部署厅长的重要讲话，要及时跟踪了解，及时向厅领导反馈汇报，这是当好参谋助手的重要手段。马主任只是说一说，小张这样做，成了制度层面的固定模式。

小张这样做，无可厚非。小张清楚，厅长，包括马主任，太想在第一时间，了解反馈的情况。

小张很聪明，他向厅长和马主任汇报的时候，他不会形成书面文字材料，形成书面文字材料送到领导面前，领导的注意力就在文字材料上，小张如果在领导看文字材料的时候辅以口头汇报，就画蛇添足了，领导是看材料还是听你说，效果反而不好。小张通常是口头汇报，口头汇报的好处是，领导的眼睛始终看着你，你尽可在领导面前尽情表现，你的语言表达能力，你的分析判断能力，都统统展现给领导了，领导对你更了解更知根知底，而你汇报的内容，正是他关注的看重的。

相反，各处室各单位呈送上来的贯彻落实情况的材料，反倒是空话废话漂亮话多，实实在在真抓实干的东西少。

小丁想，换成自己，敢不敢这样干。给十个胆，也不敢。

小丁偷偷观察小张，这傢伙，眼睛不大，鼻子塌，嘴唇厚，头皮屑也多，身上贼肉也不少，就是胆大，敢想敢干，还贼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