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觉记忆

大江东去

张志平 味觉，是最可靠的记忆 题记 星星之火必成燎原，天际线处是缙云山，眼下德感工业园。历经50多年的励精图治，当年三线军工，蝶化成为配套完备，现代化世界一流装备制造业绿色工业园。本文记忆的三线国营新兴机械厂（现名重庆江增重工有限公司），就隐藏在那天际线下的山谷里。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美苏争霸，帝修反虎视眈眈，对中国形成南北夹击态势，局势骤然紧张，战争一触即发。为了防备侵略战争，国防部门提出、毛泽东主席审时度势，一锤定音：国防尖端项目要搬迁到三线地区，按照“靠山、分散、隐蔽”的方针，“快速推进”三线建设。 公元1969年3月，江津众多大三线建设项目的龙头——由大名鼎鼎的上海知名老牌造船大厂包建的海装军工企业——第六机械工业部国营江津新兴机械厂（后更名为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国营江津增压器厂），在江津火车站背靠背的大山脚下，开山破土动工。 “好人好马上三线，备战备荒为人民”，新兴机械厂厂区，沿着缙云山余脉临峰山谷修建，覆压达几公里长，隔离了深渺旷远的山野！ 一时间，沉寂了千百年的这条巴山大山沟里，叮叮当当的巨响回荡天外，远不见头的整条幽深山谷从此沸腾了！沉睡了千百年的这方贫脊山地，因新兴厂的从天而降，注入了不尽的生命活力，重获新生，变得空前喜庆，空前热闹起来。 三线企业在当时的中国率先忠实践行以人为本的理念，再苦再难，创造条件也要普惠下一代。三线企业虽然脱离了城市，但职工及家人的眼界始终没有脱离时代。职工生活区域配有游泳池、图书馆、运动场、俱乐部、菜市场、教学质量上乘的中小学幼儿园、招待所、邮电局、银行商店、市井大街、百花园、正正规规的医务室、配备完全的大型职工医院……这些城镇必备元素，一应俱全。少年斜依着的这个时尚园子，是比邻着家属区和生产区的山沟里，工厂为工友及家属建造的休闲公园之一角。 　　公元一九七零年初，时年不足16岁的我，长得匆忙老成，居然瘦高170。为谋生存，投奔由军人复员进三线厂工作的家兄，在巴山大队这条深山沟里，讨了一份重体力民工活儿。 那是公元1992年的春天，东风自南方送来了大海春天的讯息，“乍暖还寒”，却很快又在这个与外界隔绝的山沟里转换成了滚滚寒流。因为工厂上层与瑞士ABB公司的合资的第一轮意向性谈判，正在紧锣密鼓进行。猴年好大雪。一夜之间，皑皑白雪。白了山沟，白了厂房，白了迎霜待发的工厂长长甬路两边与工厂同岁的梧桐枝叶，白得望不到头，整齐洁白。几十年一遇的天象，群峰之巅深沟山涧，好一派银装素裹童话世界！岗位上的工友，暂离机床和办公室，来到雪地戏雪拍照合影。来自北方的员工，格外高兴，因为他们见到了久违故乡的北国风光南方的雪。生活在深山沟里的少年最兴奋，因为这是他们出生以来，第一次触摸到了《安徒生童话》里实实在在的白雪公主的雪！ 　　白天，猫着身子挖生产车间前后的排水沟的泥巴，搬运砌墙体洞体的水泥砖石。吹号上下班，每天干活八小时，工钱八毛五分。 夜晚，在油毡盖顶竹篾围墙的工棚昏暗的灯光下，来自川渝各地的劳务工友们，三五成团，玩纸牌侃大山说家小。 岁岁有元宵，年年有六一。三线工厂有很完备的15年（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优质义务教育体系，常态化的各类高雅的文化娱乐活动，丰富而多样。这些领先时代的文化、文明，让被城市边缘化的三线子弟，跟城市里的同龄人一样，成长得建康茁壮，孩子们的精神世界，不因为远离了城市而有欠缺！三线子弟未成年人的日子，跟城里同龄人一样，生活得有滋有味。鸡年（一九九三年）元宵节，两个三线少年子弟，在新兴厂厂工会精心设置的春节迎新游乐场游玩后，兴致勃勃地在这个童话般世界前快乐留影。 　　这些时候，性格内向的我，离群索居，几乎是千篇一律，偷偷拿出随身携带的家兄（中学“老三届”毕业生）使用过留给我的60年代初年的初中教科书：语文、代数、平面几何……还有家父推荐给我的他翻旧了的《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史记》、《徐霞客游记》……线装繁体旧书。 在那些饥肠辘辘的无聊夜晚，为淡忘饥饿的折磨，我依据那些泛黄纸页的次序，或默读或演算或记忆，津津有味，自得其乐。有时，也看些找得到的小说，印象极深的，有《悲惨世界》《伯德家的苔丝》《三国演义》…… 谁料想，这大半年臭哄哄的近两百个工棚之夜，为打发无聊和苦闷，无意中留在大脑里的那些公式定义和文学断片，居然在多年后的公元1977年那个寒冷的残冬，居然在没有准备的匆匆间，去应试了那场十年一遇的——改变了无数同怜人命运的国考，居然在考场上派上了大用场：苦等十年无人问，得来竟在三两天！我要真心谢谢您——国营江津新兴机械厂建厂工棚里的那盞昏暗的照亮不限时的照明电灯，虽然借灯偷光人，是一介待成年的苦力劳务小工人！ 当时三线员工圈内有种流行说法：进了三线厂，一生都不愁！三线工厂，就是一个完备的小社会。平常职工生活必需的，在职工生活区域内，一应俱全，都可以不出厂区搞定。这种公认的说法很确切，因为三线工厂，就是独立于大世界之外的完备的小社会。譬如，最让青年职工头疼的娃娃入托的烦心事，完全可以放放心心地交给工厂幼儿园的老师们为职工保育。三线职工对下一代的培养最是关注。凡是在企业里面用心教书育人的牌子老师，最受礼遇，最受职工尊重。尊师重教的风气远远浓厚于山沟外面的大社会。学前的孩子们上了工厂幼儿园，二十来个人组成一个教学班，每班标配保育员和优质幼儿教师共三名。这张春意盎然的照片，是幼儿园老师们组织的踏青游春。你看这个班娃娃们席地合影时，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幸福！那么开心！职工在这样的地方工作，谁不努力，谁不安心，谁就会被工友们视为不知感恩，心气太高不知足的人！ 　　又多年后的某一天，我又居然带着打小工时留进记忆里的新兴厂的上海美味，还带着多年在乡镇学校的三尺土台和一块黑板上练就的技术专长，顺利加盟了江津增压器厂，成为工厂的座上嘉宾，成为了正式的资格员工。 从此，我与这个深山沟里的三线工厂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站位三尺讲台，日出而作夜半而息，自甘平庸，培养着一茬又一茬的三线子弟，托举他们跨入了全国的各类大学。光阴流转，岁岁年年，全心全意助力来自祖国四面八方的三线职工对晚辈的深切希望，去圆他们渴望子女回归大城市的梦想。 我坚定信守着初来山沟时对大山的委身许诺，多次放弃了进城市中学任教的诱惑，坚持了整整三十个年头，爱厂敬业，直至正点退休！我为此生两次参加过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三线建设而倍感欣慰！我与江津新兴机械厂之间的“居然”，还远远不止这些。 然而，让我永久记得的，还得是16岁那年，在临峰山沟里下苦力时，受用过的工厂食堂上海大师傅做出的那道下江味道！ 筷头厚的闪动动的下江梅干菜扣肉，还有圆滚滚的上海袖珍狮子头。记得是两毛五分菜票就可买得一份，但仅限工厂正式员工，还得限时限量！ 国营新兴机械厂与时俱进，融入时代洪流，多次变革改制。笔者在新挂牌的工厂大门留影。留恋我们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留恋对共和国最倾情的奉献。我们的青春年代，永远留在“团结奉献、争创一流”的这道大门里面 　　当我与家兄在盘子里挟起闪动动的烧白，从小碗里拣起圆嘟嘟的小狮头，哥一块我一块，兄一个我一个（每人也只有一块、只有一个），兄弟俩合力齐心，瞬间便完成了光盘行动……嗨！那美味，至今还存留在嘴巴最里头的位置！ 那时候，还有最求之难得的一件事！那是家兄求他的哥们儿，为我谋得的加班机会，就是下班后加班去离工厂四公里外的长江边、火车站下面的德感长江沙坝装建厂所用的沙石。 只要站上了解放牌车厢，人人都领得到香喷喷的两个白面馒头，只须交5分钱菜票。两个清新麦香味的大馒头捧在手心，闻上一闻，那刚出笼的诱人味道，不待入口，上海大师傅的“白案”手艺，自然出彩，一点不输狮子头的下江美味！ 味觉的记忆不一而足……我55年前的四川江津国营新兴机械厂的味觉记忆！ 那两块黄灿灿的扣肉，那两个圆滚滚的狮子头，那一双泡酥酥的白面大馒头……终将长留舌尖味蕾，挥之不去！ 后记 查阅了相关资料，知道了“三线建设”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继抗美援朝胜利后的又一件国防头等大事。抗美援朝的胜利，是成千成万个中国家庭贡献的子弟兵用生命和鲜血换得的长久太平。浩大的三线建设工程的成功，是每一个中国人勒紧裤腰带筑就的新的看不见的永远不倒的万里长城！ 居安思危，忧患者生！今日盛世，安居小康，来之，真不容易啊！ “三线”年种下的小树根深枝壮秋叶红 图文的照片选自笔者的私藏相册二0二五年八月十三日渝.渝北 注：自《志平图文集》218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