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叛逆”却流淌着的河

沉钩

一条“叛逆”却流淌着的河 文图/沉钩 2025年8月9日，参加腾冲徒步群徒步猴桥古勇河，起点箐口麻栎山，终点下街小平田，从“山”到“田”，行程约十八公里。因我曾经在此地戍边十年，对这里的一山一水，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再加上路途平躺开阔，行走并没花多大气力，倒是随着脚步的向前延伸，曾经的往事一一注上心头。故此，对我来说，用脚行走，不如说是用心对过往深情而感慨的一次“行走”。 一 那年的这个季节，我公安警校毕业了，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回到定向招生的家乡当一名“吃香”的警察，而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三千里边防线去当一个“大头兵”，这样选择的理由竟然是对没有被留校任教的失意“叛逆”，还有武警云南总队到学校招收公安专业干部的巧合。 带着一身学生气和尚未完全褪去的年少青涩，我从江东一直向西来到这里的边防派出所，是现役军人却干着公安与边防双重业务的“特殊”活儿，是来找苦头吃？是来淬火历炼？还是来取经？内心实则一片空白，对未来走向和前景更是一无所知。不过，步入辖区时，看到与家乡一模一样狭长的坝子，以及坝子中间那条长长的古勇河，倒是给了我几分亲切感和不错的第一印象。 刚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切从零做起，一切从头做起。开始时还好，在学生意气风发的稚幼力量驱动下，心情的好与工作的劲那是无需描述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多时就接收到了诸多的不适应。那时候的边境还没有真正对外开放，乡外人员往来少之又少，工作业务也不是太重太复杂，更没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甚至连电灯都用不上，再加上地处偏僻雨水多气候不好，就像被囚禁在四周连绵众山的“死胡同”里。我喜欢打篮球而当地爱好者少之又少，我喜欢看书又找不到好的学习氛围，我喜欢拳打脚踢却找不到适合的场所。 那时的气候很不好一连两个月雨水连绵不停是常事，那时工作的同龄人很少找不到知心的去处，那时的酒风很浓而我又不善酒不胜酒力。在如此的境况下，空闲时无聊的我除了骑上自行车在马路上兜风溜达外，更多的时间就是不自然地走到古勇河边，有时顺着河边漫无目的地行走，有时一屁股坐在河边适当草坪上看着流水发呆，有时亦能脱光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河里自学游泳（现今仅会的五十来米“狗趴式”泳技就是那时学会的）。可以说，那时第一个接纳我这个外乡人的就是这条古勇河，帮我缓解“独在异乡为异客”孤独感的也是这条古勇河。 二 那些月明星稀的夜晚，古勇河见证了我挥洒热血的影像。 1992年初春，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到边境，当人们尚未从传统的生活状态中回过神，辖区内的治安却已悄悄发生了质的变化，案发性质和数量随着外乡人逐渐增多而增多，谁也预估不到的异地团伙盗窃自行车赛车大案（那时刑事案件农村立案起点是八十元），就在辖区发生了。本来售价五百元、三百元的自行车赛车，七八成新买到辖区不过百十元左右，胆子大的村民买后偷着乐，而老实的村民买后不放心就到派出所备了案。派出所明知这是一起影响较大的盗窃案，却又苦于无半点有价值的调查线索，最后还是村民在古勇河旁的一块地里，发现了用包谷杆隐藏着的四辆自行车赛车报了案，最终成了破案的关键。那个夜晚，我们派出所组织了四名干警，两人一组，蹲点守候抓现行，因我刚来不久年龄又小，就与指导员鲁分在一组，守候在紧靠古勇河的灌木丛中。谁知在抓捕犯罪嫌疑人的过程中，因跑得快又过于紧张，枪走火了，子弹从嫌疑人耳边擦过，差点酿成大祸。那是我第一次真枪实弹用于抓捕现场，可谓记忆犹新终生难忘。 1994年的秋末，正当人们沉浸在边贸春风里大展手脚的时候，在古勇集镇周围发生了一连串的离奇事件——不少女性的内衣内裤、头巾胸罩以及修饰物、钱物经常性被盗。甚至有的还见着是蒙面人干的，众说纷纭，影响较大，一时间闹得人心慌慌。派出所深入调查后，还是没有收集到有价值的线索，只是在居民房前屋后收集到一些被盗衣物。最后，还是村民在古勇河靠近集镇的几座桥底，发现了大量被盗衣物和方便面盒、饮料空瓶成了破案突破口。又是一次夜晚蹲点守候，这次是我带队组织指挥，还协调抽调了中队的二十名战士，覆盖所有可能的桥底，一连守了十五个晚上，最后终于将省外流窜作案又变态的犯罪嫌疑人现场抓获，所不同的是恰巧在我所蹲点守候的那座桥，并且是我第一次拉开实战格斗架势对打，方把犯罪嫌疑人制服。 1996年的深冬，边贸带来的“恶”效应——吸毒，不知不觉在辖区大爆发。那个水雾朦胧的夜晚，派出所组织所有干警，协调抽调中队十五名战士，一起围抓最大地下“烟馆”组织者，为不打草惊蛇，我们选择了从后山包围，最终在村民水田中，将慌不择路的组织者一网打尽。又因不想扰民而选择原路返回，然而后半夜水雾实在太大，入山不久就迷路了，怎么也走不出密林。最后还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干警建议“爬上山头就可以分辨方向”，三十多人连爬带滚到了山顶，站在那块名叫“拉撇”的大草坪上（也就此次徒步群所见到那块大草坪），看到了古勇河后方辨明方向。那是我这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在自以为熟悉“山性”的山中，第一次仅有的迷路经历。 在此戍边十年，如此种种，不胜枚举枚。 三 不过，生活总是五彩缤纷和丰富多彩的，古勇河也真实地记录了我“面向大山春暖花开”，那些难忘而愉快的时光。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古勇（2001年后改为猴桥），自然风光美不胜收，自然环境也是十分富有的。春天，绿的生命底色灌满眼穹，满山遍野的阳伞花烂漫开放，随处可见的兰花播撒芬芳，鹤立雄起的山茶花其中点缀，更有各式各样的野花喝彩呐喊，再加上阡陌田野禾苗的捧场，一幅人间仙境的画像，成就了我们少男少女三五吆喝采花摘兰，嬉戏追逐撒乐的美好时光；夏季，随着田水灌满谷苗拔节生长，通往古勇河的小沟里，是我们捉拿小泥鳅、小螃蟹、小鲫鱼、小花鱼、指头鱼的“战场”，而稻田埂子边随处伸手就可以捉到的黄鳝，更使捕捉场景热闹非凡，我们最终享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美食美餐；秋天的傍晚，我们就像一粒粒黄豆洒在谷茬田里，手持啤酒瓶，追捉着飞不远或只会跳的蚂蚱往瓶里装，瓶子满了兴趣犹然未尽，既捡拾到了“快乐果实”，又学到了“秋后蚂蚱”不会飞只会跳的哲学；寒冬里，相邻友好单位相互邀约，围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盆里烧着土豆，盆边烤着干巴，听老同志讲述过去发生在乡村的闲人逸事，或是夸大其词地描述工作中和某某同志碰到的笑话，笑声中还不忘碰杯来口小酒，那种苦中有乐、毫无杂质、没有顾忌的场景，至今想起都是美好的回忆。 随着时光的穿梭、季节的变换和岁月的打磨，我也逐渐在长大成熟。那年的那个春季，那辆春花牌自行车的主人，走进了那辆永久牌自行车主人的生活里。从此，美丽的古勇河边，又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无数个朝朝暮暮，古勇河边那条公路上，春花牌自行车与永久牌自行车，你前我后，我前你后，多半并排，就像一首正在书写的诗，就像一幅流动的画，就像一曲美妙的音乐，无声胜有声，有声更灿烂，每一段路都有故事，每一枚石子都作着记录；无数个彩霞漫天的傍晚，春花牌自行车的主人，挽着永久牌自行车主人的臂膀，或漫步在古勇河畔，或闲坐在古勇河边某块草垫上遐想，想着七色彩霞的美好，想着月亮为何比星星明，想着星星为何总把月亮相伴，晚风是那么的甜美，夜色是那么的甜蜜，憧憬是那么的敞亮，只恨时间走得太快，只盼夜晚会长长；无数个风雨交加的路上，发生过顽童捉迷藏的趣事，上演过萧何月下追韩信的仿版，也有过高高挂起的惆怅，时间成了试金石，沉淀过后的江河更明亮。那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终于迎来了曙光，一切仿佛梦想竟然成真那般。 这一切的一切，古勇河就像一位慈祥而又智慧的老人，毫无遗留地一一捡拾着，又毫无例外地默默珍藏。 四 然而，世事万物都具有不可逃避的两面性，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个体，我亦然。 从1990年冬季开始，辖区内的国门渐渐打开，在边境贸易日新月异得到发展的同时，一些引发危害社会治安的因素，也夹杂着混进来，扒窃、盗窃、诈骗、抢夺、群殴等案件频发，凶杀等暴力性案件时有发生，特别自古以来都禁止的“黄赌毒”现象逐渐死灰复燃，日子在不知不觉中忙碌起来。而反过来，工作所必须的交通路道不具备、交通工具不配置，办案所需的技术工具、警力保障、经费保障等等却停滞不前，拼体力、拼时间、拼吃苦、拼意力成了家常便饭。有时抓捕违法犯罪嫌疑人犹如逃难的难民你追我赶，有时办案仿佛影片中敌后武工队的再现，有时查缉毒品就像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搬运民工那般难堪。我不会忘记为了核实一个线索、收集一份证据、证实一个人而踏破鞋底的艰辛，我不会忘记为了抓捕一个违法犯罪嫌疑人或在逃犯而要翻山越岭的艰难，我不会忘记为了查破一起毒品案而风雨无阻蹲点守候个把月的克难，我更不会忘记面对挥拳持刀而来的违法犯罪嫌疑人却不能后退的环生险象。 随着粗放式边境贸易的发展和不断扩大，一些颠覆传统观念的社会现象也开始滋生蔓延扩展，有些丑恶现象从地底下探头探脑爬出来，试着胆大妄为或是用合法掩盖非法，最后甚至发展成公开化。于是乎，灯红酒绿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赌博摇身一变成了某些“支柱产业”的行当，欺骗成了社会“默认”的敛财方法，“一切向钱看”成了时髦潮流梦想等等。不良现象逐渐形成了气候，造成了执法环境的恶化，执法难难执法，执法尴尬尴尬执法，困扰着每个执法者。面对形形色色与传统和正气相悖的现象，再加上反对无效、不执行就是另类、执行不到位就是消极怠工等等负力量的干扰，甚至出现过“三不管”的空挡。一时间找不到如何应对的方法和措施，一时间极度不适应、想不通，以至于有时无奈、有时无助、有时呆板、有时麻木、有时茫然。 营盘也不是生存在真空当中，如果说来自社会和外界的不良现象还可以承受得住的话，那么来自内部的歪风习气则是有口难言的难。要学会“听话”，不“听话”不换思想就换人；要学会“走动”，不“走动”干得再好也是原地不动；要学会“合群”，不“合群”就是另类下场，等等。也许是出身极度清贫对知良心的坚守，或许是成长路上磨难与屈辱太多的倔强，或许是生来骨子里就有一股不服输的反抗力量，我十分“叛逆”，不“听话”，不“走动”，更不“合群”。然而，面对颠覆认知的世变，我显得越来越弱小，显得越来越孤单，显得越来越迷茫，紧接着是在这“叛逆”的背后，碰了不少钉子，吃了不少苦头，丧失了不少发展机会，留下了不少遗憾。 在那些忙碌而无奈的日子里，在那些苦闷而无助的夜晚，在那些难熬而迷茫的季节，面对诱与惑交织、血与火考验和生与死较量，我经常走到古勇河边，沿着古勇河岸漫步徘徊，坐在古勇河河边看河水向下流淌，想着古勇河为何“叛逆”的思想，是古勇河解开了我内心的纠结，是古勇河消化了我头脑中的疑惑，是古勇河的意象给了我坚守的勇气。 五 在我近一个甲子的生命过往认知中，大凡中国的江河流向，要么是自西向东流，要么是自北向南流，只有我故乡的施甸大河与我最初工作地古勇河，则另类地反其道反行之，自南向北流。事实上，古勇河自南向北“叛逆”倒流并非本意，作为一种柔弱的生命，也知道这样的选择流经到达大海，会增加许多冤枉路与各种风险，只因河的源头河水力量太小，而前面阻挡前行的山又太大，再说身后还有那么多的生命需要滋养，这不仅仅是一种百般无奈，也是一种巧妙的战略战术。不过，古勇河虽说“叛逆”地自南向北流，但始终没有忘记流淌的本性，也没有减小流淌的力量，更没有忘记最后流淌到大海的初心。古勇河在行走三十余公里后，调头回归汇入槟榔江，经支那河的淬火壮怀，经大盈江的激情荡漾，经伊洛瓦底江的盛宴大会餐，最终注入孟加拉湾和印度洋。古勇河的这种此路不通另寻他路的“叛逆”行径，对我来说，竟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既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也是一种潜意识的缘分，我喜欢古勇河这样“叛逆”的河流。 一路走下来，如今的古勇河，已不是我初见面时“鱼翔浅底”的样子，虽说表面上看去像是“浅底”，却再也找不到“鱼翔”的踪迹，季节的绿，人工的柳，修复的直，怎么也掩盖不了曾经的伤害和创伤，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而如今的我，已没有初见面时“激情燃烧”的春光，年近花甲，面失青色，两鬓霜发，忧郁而善感的眼神又如何能藏得住岁月刀刻的风霜。陡然间发现，我们是如此相同的貌相。但我相信: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大环境呵护下，经过千千万万边疆各族人民的倍加珍爱，古勇河一定会重放光彩。 古勇河，一条芳草碧连天的河，一条古道勇行之河，一条“叛逆”却流淌的河，丽质是一种天生的质地，改向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逆流是一种勇敢的精神，我喜欢这种源于母体纯真而又生机的底色，我喜欢这种既智慧又有胆略的精神，我喜欢这种守初心而又不忘流淌的河。 古勇河，一条古勇人民的母亲河，也是我曾经激情燃烧岁月的见证河，更是印刻着我曾经喜怒哀愁的河，我永远会记住这条河。 2025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