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忘 的 知 青 岁 月 ——拉羊粪

清 净

<p class="ql-block">那年我刚满十六岁,便被分配到吴忠县满江红人民公社向阳大队第七生产队插队落户。住的是一间里外相连的土坯房,平顶无瓦,墙缝纵横,门窗朽坏,吱呀作响,窗棂上连纸都没糊。屋前是一片荒芜的黄土地,风起时尘土扑面,卷入屋中。远处光秃的树影映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显得格外苍凉。那时生活极其简朴,日子虽清苦,却也磨砺着青春的筋骨,成为我知青岁月中最深刻的开端。</p> <p class="ql-block">春耕将至,生产队通知我次日随社员上山——前往牛首山的羊圈拉运羊粪。天还未亮,队房院内已人声嘈杂,我急忙披上厚重的皮袄出门。毛驴车正被一一套好,队长余吉庆将一辆驴车分给了我,说是壮实有力的驴早已被他人牵走。副队长马国安在剩下的驴中为我挑了一头勉强可用的,亲自帮我套好车具。车上铺了些稻草麦草,还备了芨芨草编的草圈,干粮则按要求带了大米。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参与集体劳动,心中既紧张又期待。春耕将至,生产队通知我次日随社员上山——前往牛首山的羊圈拉运羊粪。天还未亮,队房院内已人声嘈杂,我急忙披上厚重的皮袄出门。毛驴车正被一一套好,队长余吉庆将一辆驴车分给了我,说是壮实有力的驴早已被他人牵走。副队长马国安在剩下的驴中为我挑了一头勉强可用的,亲自帮我套好车具。车上铺了些稻草麦草,还备了芨芨草编的草圈,干粮则按要求带了大米。这是我第一次真正参与集体劳动,心中既紧张又期待。</p> <p class="ql-block">六十年代末,我们从古城渡口乘船过黄河,踏上通往牛首山的碎石土路。过了金积,一路向侯家湾方向前行,至沙坝沟口,转入一条崎岖的山道。队伍由一辆大胶车和九辆毛驴车组成,排成一列,缓缓向深山进发。行至中午,人困驴乏,青年队长马国安下令歇息。我们在一处背风的山崖下停驻,卸下车具,每人凑出一碗大米,用三块石头支起铁锅,添水下米,就地煮饭。炊烟袅袅,升腾在寂静的山谷中,也点燃了我们疲惫身躯里的希望。</p> <p class="ql-block">我满心好奇,四处张望,见山上枯柴遍地,随手便拾了一大堆。社员们扯些稻草喂驴,围坐在火堆旁取暖,等待饭熟。饭成之后,无油无盐,更无蔬菜,只有一锅白米饭。每人捧着一大碗,蹲在地上,吃得津津有味。望着大家狼吞虎咽的模样,我也毫不迟疑地大口吞咽。从清晨赶路至正午,饥肠辘辘,这朴素至极的一餐,竟成了记忆中最香的一顿饭。那粗粝的米粒,嚼出了生活的本味。</p> <p class="ql-block">傍晚六七点钟,我们终于抵达山中羊圈。天已漆黑,羊圈旁有两间土屋,大屋为客房,仅铺一张破席;小屋是放羊人所居,内有一口腌菜的大缸,散发出浓烈的酸臭味。那是老人整个冬天唯一的蔬菜来源——秋日从山下运来白菜,加盐封缸,靠它熬过漫长寒冬。小屋炕头还垒着泥灶,简陋却温暖。晚饭仍是每人一碗白米饭。众人默默吃饭,目光却不时瞟向那口咸菜缸。马国安低声提醒:“省着点,方圆几十里没人,全靠这点酸菜活命。”我坐在屋外土台,捧碗发呆,望着远处幽绿的光点,仰头是满天繁星。</p> <p class="ql-block">片刻后,放羊的老汉悄悄走近,递给我一片咸白菜,低声说:“城里娃娃,这饭就凑合吃吧。”我低头看着碗中那黑乎乎的一片菜帮,心头一热。那是贫瘠岁月里最温暖的馈赠。我含着泪将饭吃完,咸涩中竟有甘甜。无人洗碗,因山中缺水,碗筷只得干收。老汉指着远处绿光说:“那是狼眼,若非圈里有两条护羊狗,半夜狼就扑进来了。”我凝神望去,果然见羊圈两端各趴着一条大狗,红眼对绿眼,如哨兵般纹丝不动。</p> <p class="ql-block">饭后,众人迅速将羊粪装车。队长见我所赶之驴瘦弱,便亲自帮我铲粪,叮嘱道:“你这驴乏,少装些,别压垮了。”我们计划天未亮就启程返程,否则天黑前难渡黄河,恐困于山中。夜风凛冽,羊粪的腥味与柴火的烟气交织,我默默站在一旁,心中既忐忑又坚定——这不仅是劳动,更是对意志的考验。</p> <p class="ql-block">次日拂晓,天边刚泛鱼肚白,队伍便启程下山。行至一道陡坡沟壑时,意外发生。我落在队尾,下坡时不懂压车沿条,致使车辕上翘,套绳松脱。驴子受惊随前队而去,车子却卡在沟中,羊粪撒满一地。我孤立无援,望着黑黢黢的深谷,四顾茫然,心中一片冰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一筹莫展”。头顶残星闪烁,仿佛在无声嘲笑:一个城里娃,连驴车都赶不好,还谈什么扎根农村?</p> <p class="ql-block">前方车队行出数里,发现少了我的车,顿时慌乱。队长立即下令停下,点燃几堆篝火让大家取暖,随即带人牵着我的驴,携工具折返寻我,一路呼喊我的名字。当我在寒风中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激动得几乎跳起,心头重压骤然消散。万幸狼未现身,人也安然。大家帮我将散落的羊粪重新装车,仔细套好驴具,并耐心教我如何控车、吆喝、下坡时压辕。那一刻,我感受到集体的温度,也明白了什么叫“同甘共苦”。</p> <p class="ql-block">那是一段惊心动魄的知青记忆。黑黝的山沟,幽绿的狼眼,光席土炕上合衣而眠的夜晚,黑乎乎的咸菜帮子,混杂着柴烟、羊粪与酸菜气味的土屋,还有那烧得滚烫的大炕——这一切如刀刻般深印脑海。那不仅是艰苦的劳作,更是灵魂的洗礼。在荒山野岭中,我第一次直面孤独与无助,也第一次在他人援手中重拾勇气。</p> <p class="ql-block">天光大亮,我终于赶着驴车重新归队,翻山越岭,踏上归途。去时空车,尚可坐卧;归来满载,只能步行推赶。路途仿佛比来时遥远数倍,双腿沉重如灌铅沙。暮色四合时,车队终于回到生产队。卸完羊粪,我瘫坐在地,双腿酸痛难忍,仿佛裤管里塞满了沙砾。这是我人生中走过最长最累的一段路。回到土屋,两位同学围来,听我讲述山中见闻。话未讲完,我已沉沉睡去,脚上的血泡早已麻木,痛感全无——只因身心俱疲,连疼痛都忘了。那夜,我梦到了星空、狼眼,还有老汉递来的那片咸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