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往事（散文）

稽山青枫

上世纪六十年代，府横街上不足两百米路有三家剃头店，周边居民理发都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店，与县前街洋气势势的国营新新理发店相比，价格更亲民，有的还是父子相传不带徒弟的老店，大家习惯叫它“剃头XX (名字)”来称呼店名。我从小到大都在府桥头那家剃头。小朋友1.2米以下八分，1.2米以上1角，成人1角5分。一天去剃头，师傅边剃边说你大了下次来剃要收一角啦，不知是开心还是懊恼，反正印象特深。

剃头店的设施比较简陋，最吸引眼球的是那把能升降会转动的白色理发椅和光滑如玉腰鼓形状的陶瓷墩子，大玻璃镜旁摆放着理发五件套，剃刀、发剪、手推子、梳子和篦箕。随着嗡嗡的声音，电动推子像一部收割机割麦子，乌黑的头发散落在白色的围布上，镜子里的人当即变得清亮起来。墙壁上挂着变了色的厚帆布条叫皮刀布（荡刀布），师傅在刮胡子前会一手拉紧皮刀布，一手悬腕将剃刀在皮刀布上正反来回磨砺十来下（瞬间温度高达200°C使刀锋得到抛光和刃缘修复），接着剃刀在泡沫堆里由上向下轻轻滑过，光洁而无死角的极致体验，是电动剃须刀仍无法比拟的。

当夏六月用纸糊扇拉风取凉，拉扇人临时走开，顾客帮着拉那根挂在滑轮上的绳子。那时还没装自来水，只能到井边打水用担桶挑。洗头盆上端架着一只铁皮贮水桶，冬天里用煤球烘炉烧热的温水。洗发淋湿后先用碱块洗再用肥皂洗（肥皂凭票），三下两下把皂水冲洗掉，接着将前面顾客刚用过的毛巾在热水里一搓一绞，捂在脸上，还觉得温暖舒适。

传说中农历十二月廿五这天剃头来年能趋吉避凶，店里面全是人，一等就半天辰光，当排队快要轮到时，进来一个笑容可掬的顾客，师傅立马来了句“哦，偌头毛来过在个”，客人自然心领神会插了队，像我这种十来岁的小不点只得等着，等到剩下没几个人了才给剃，心里不高兴还不敢说。也不奇怪，一大早菜市场买肉排队等开门（肉凭票），一块石头或一只破脸盆也要算排队人头号。

剃头师傅由于行业特点，市面特别灵，信息量大，有些还属于内部消息，比如那里发大水死了多少人，那个地方有人家着贼犯人命，又比如居民购粮证买米要搭蕃茹干或六谷粉是多少，春节过年每户人家发鸡票（分大小户）、鱼票各几斤等等。剃头店是市井坊间传闻的集散地，师傅边理发边与熟客交谈，态度和蔼亲切，他音量控制的恰到好处，在坐的人都能听见。以听说开头，然后再娓娓道来。师傅讲得精彩，顾客听得出神，时而还互动几句。

理完发，客人起身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的角钞，师傅像唱戏一般来段台词，“啊，随伊起好哉-（意为用不着急于付钱）”，紧接着“喀我老实哉”，一只手早已伸了过去接钱。客气是必须的，和气生财。如果顾客忘了剃头赊欠，师傅则婉转提醒“上回的也随伊起好啦”，顾客当即反应过来“我晓得记牢嗒个”，气氛不但不尴尬，而且各有面子，体现绍兴师爷文化的讲话艺术之精妙。

有副佚名对联是这样描写剃头行当的，“做天下头等大事，用世间顶上功夫”，用“头等”“顶上”作为双关语精准到位。如果加一个横批“头头是道”，觉得更加切合小城人文风情，耐人寻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