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br></div><div> 话说刘姥姥通过凤姐和王夫人,与金陵王家接上“连宗”的亲戚关系,便常往荣国府走动。贾母也很是高兴有这门亲戚走动,那日刘姥姥又来荣国府,贾母便拉着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东走西逛了半日,午饭时,在探春的秋爽斋摆下酒席。席间,众人拿刘姥姥当活宝,喝酒、行令,乐得上上下下,不亦乐乎。酒喝疯了,饭也吃好了,一帮人便尾随贾母,逶迤到了大观园西边的栊翠庵“茶歇”。</div><div><br></div><div> 这是一场“中式茶歇”,没有咖啡、甜点和水果,只有茶水。但文学大师曹雪芹,依然通过简单的白描,用了不到2000字,便将这场缤纷出彩的茶歇,原汁原味地留给了我们,给我们极度的羡慕,深究其外表的流程,体会内在的乐趣。看了很多,学到了很多,也发现了一些不易理解的问题。</div>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的收藏:汝窑茶盏)</div><div><br></div> 这场茶歇的主办者,是在栊萃庵留发修行的师傅妙玉。她把这场茶歇,分成两个会场。主会场安排在东禅堂,招待贾母,刘姥姥一行人吃茶;一边又乘贾母等人吃茶的空隙,在耳房内另设雅座,请薛宝钗、林黛玉喝“梯己茶”。至于贾宝玉,究竟是他心有灵犀跟过去“飺茶”的;还是宝钗和黛玉给他打的暗号,让宝玉跟过去的;或者说,是妙玉直接给了宝玉信息,宝玉才能屁颠屁颠地跟到耳房的,这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br><br><div> 既然是茶歇,既然是吃茶,那就离不开茶叶、沏茶用的水,还有盛茶用的茶具。让我们看看,曹雪芹是怎样描述这“饮茶标配三件套”的。</div><div><br></div><div> 先看茶具。在东禅房,“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贾母是老祖宗,自然与众人的不一样,“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了一个成窑五彩泥金小盖钟,奉与贾母。”<br></div> 在耳房内,“又见妙玉另拿出两只杯来,一只旁边有一耳,杯上镌有‘(分瓜)瓟斝’三个隶字,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妙玉便斟了一斝,递给宝钗。”这物件也真是够考验人的学识的。先是“(分瓜)瓟斝(ban pao jia)”三个字,我竟没一个认识。查了字典,后两个字查到了,但(ban)字查不到,连计算机也不认识。在这里只能以(分瓜)的形式来表达了。又,那“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的一行小字,看来也不是真迹了,起码是重新制作二次烧到杯子上去的,否则不是连茶带墨一起喝到肚子里去了?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的收藏:建盏兔毫将军杯)</div><div><br></div> “那一只型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杏犀(乔皿)(qiao)。妙玉斟了一(qiao)给黛玉。”(xing xi qiao)这三个字,字典里都有,但(qiao)字,电脑的微软拼音打不出,也只能如上表达,上下结构,乔字在上,皿字在下。<br><br><div> “遂又寻出一只九曲十环一百二十节,蟠虬整雕竹根的一个大盒出来,笑道:‘就剩了这一个,你可吃的了这一海?’宝玉喜的忙道:‘吃的了。’” “妙玉执壶,向海内斟了约有一杯,宝玉细细吃了,果觉轻淳无比。”看到这里,我真的是晕倒。雪芹前辈真是不带这样捉弄人的。这一会儿盒,一会儿杯的,那整根竹雕究竟是盒还是杯?有见过用盒喝茶的吗?<br></div> 说了这么些坛坛罐罐的茶具,无非是想炫耀妙玉丰富的茶具收藏,或者是说,她注重程序和细节。但我以为每人一个有个性的茶具,最大的优点,是喝茶时不会拿错茶杯,更卫生一些。其实我喝水最爱的茶具,是透明度极好的玻璃杯。看着茶叶在杯中,冲下沸水后上下翻滚,又缓缓沉入杯底,心中想起“看庭前花开花落,任天边云卷云舒。”无限禅意。<div><br></div><div> 再看她们沏茶用的水。东禅堂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而在耳房内喝梯己茶时,“黛玉因问道:‘这水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隔年蠲的雨水哪有这样轻淳,如何吃的!’”</div>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我的收藏:望月龙蛋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至于她们那天喝的什么茶叶,更应细细考证。在东禅堂,当妙玉将成窑五彩泥金的茶碗,捧给贾母时,“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说:‘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茶。’刘姥姥接来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只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贾母众人都笑起来。”看来,妙玉是请贾母吃过六安茶的,也知道贾母不喜欢六安茶,才安排了老君眉。老君眉是什么茶?晚生才疏学浅,不得而知。只知道带君字的名茶,只有湖北的君山银针。估计和老君眉同属绿茶类,应该和六安茶也是大同小异,所以才有刘姥姥“只是淡些”的说法。看来贾母的茗茶味蕾,堪比现代的品茶大师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而耳房内的那场梯己茶,甚至没有说喝的是什么茶,而把研究沏茶的水,作为讨论重点。在我看来,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或许,作为茶歇主持人的妙玉,会站在“槛内人”的角度,说出这场梯己茶的意义。她会以为,“色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那茶也应该是“不入色声香味触法”。而水,是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应该就是“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了。但是我想既如此,还不如直接喝那梅花雪水,又何必“自向风炉上扇滚了水,另泡了一壶茶。”又或者,嫌那梅花雪水也占了尘埃,直接打井里水喝,那才真是“诸法空相”,是“立足无境、方是干净”了。</p> 我也喜欢喝茶,也喜欢附庸风雅,收集一些不同材料的茶具和杯盏。今日写到这里,似乎对喝茶也有了“渐悟”的禅意。喝茶解渴,这原本是人的生理本能,不必刻意地去寻求时间、地点、人群组合、以及茶、水、茶具等身外之物。或许时代发展到哪一天,人们的喝水,也会从繁杂的程序中返璞归真。渴了,矿泉水、果汁,想喝什么,拿过来就喝。电影《南征北战》,战士们重回陶村边的大沙河,一声“又喝到家乡的水了!”那才是人间最美妙的水。当然,对那些想走程序演戏的,也只管在方方面面绞尽脑汁,来它个或轰轰烈烈,或委婉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