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碗茶事

阳光安康

　　案头青瓷盏里浮着三片武夷岩茶，热气袅袅升起，在暮色中织出半透明的纱。我依着古法燃起线香，看灰白的烟与茶烟纠缠着攀上屋梁——这便是第一碗茶的前奏了。

水声初沸时，注水如悬泉瀑布。茶汤在白瓷中旋出琥珀色的漩涡，第一口滚过喉间，像吞下整个春日的山岚。指尖先暖起来，接着是后背微微发汗，仿佛有双无形的手正在剥去层层铠甲。这是卢仝说的"喉吻润"，我却觉着更像冬日脱掉浸透的蓑衣。

第二碗恰在香灰落尽时斟满。茶烟已漫过窗棂，与檐角垂下的夕照交织。舌底忽有清泉涌出，竟辨出兰花香里裹着蜜意。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千年前的诗人在风中续写未完的韵脚。此时肩颈的酸胀悄然化开，如同积雪遇见三月的暖阳。

待到第三碗，茶色渐深如老檀。啜饮时竟听见骨节轻响，像古琴弦上松开的余震。案头宣纸忽然泛起涟漪，墨迹里的山水竟活过来，层峦叠嶂间有白鹤掠过水面。原来卢仝所言"破孤闷"，是教人看见困在字缝里的云气。

第四碗入喉时，月光已爬上茶船。背脊渗出细密的汗，竟带着松针的清苦。窗外的桂花香乘虚而入，与茶香在肺腑间结成莲花。此刻方知"两腋习习清风生"非虚言，连呼吸都成了可以触摸的丝帛。

第五碗茶汤转明，如月下空潭。饮罢忽觉天地倒悬，案头笔架化作远山，茶船里漾着整片银河。蝉鸣与更漏都成了茶烟的注脚，连时间也碎成茶渣沉在盏底。

第六碗斟得极慢，水痕在杯壁描出蜿蜒的山路。入口竟无味，再品却是万味归一。胸臆间腾起白雾，恍见自己正坐在千年前的松风里，与卢仝共看云蒸霞蔚。

第七碗尚未举杯，人已浮在茶烟之上。案头青瓷空了，心却满得要溢出来。檐角风铃叮咚，竟是茶汤在五脏六腑里奏响的梵音。此刻方知，所谓疗愈不过是让流浪的魂魄，乘着茶香找到回家的路。

茶渣在宣纸上洇出远山轮廓，我提笔欲写，却见墨色里游出七尾锦鲤，衔着月光游向更深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