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活着,才有时间。这话貌似浅显,细而察之,却颇有意味。</p><p class="ql-block"> 出生之前,时间不过是混沌一片,无始无终的虚空。及至呱呱坠地,睁眼看世界,时间才渐渐显出形迹来。先是母亲哺乳的时刻,后是学堂钟声的催促,再后来便是自己盯着钟表,数着分秒过日子。时间之于活人,犹如江河之于鱼儿,浑然不觉其存在,却又片刻离它不得。</p><p class="ql-block"> 过去、现在、未来这三者,也不过是活人的把戏。街角那个疯癫的算命先生,成日里念叨着"前生后世",引得路人侧目。我每每路过,总不免想:一个连今生都活不明白的人,何以妄谈前世来生?故去的人没有时间,他们的时间已经凝固在最后一口气上。只有活人,才能把时间切作三段,一段腌制成回忆,一段生吞活剥,一段画饼充饥。</p><p class="ql-block"> 我曾见过一位走近天堂的老人,躺在病榻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问他看什么,他说在看自己的一生。那光景甚是奇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竟把七十余载的岁月压缩在病房的天花板上,一瞥而尽。时间于他,已是回光返照的玩物。</p><p class="ql-block"> 活着何尝不是时间的奴隶?为了追赶时间,我们发明了钟表;为了记录时间,我们创造了历法;为了挽留时间,我们写下了历史。到头来,却被自己造出的这些东西逼得喘不过气。城里人尤其如此,他们手腕上戴着精致的表,心里却住着一个焦灼的鬼,成日里"没时间"、"来不及"地叫唤。</p><p class="ql-block"> 乡下人对时间的态度倒是从容些。庄稼该种时种,该收时收,不紧不慢。他们知道,凡事都急不得,急了反而坏事。时间在他们那里,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圆环,春种秋收,周而复始。这般活法,时间便不是催命符,而是生长的土壤。</p><p class="ql-block"> 我认识一个卖早点的老人,每日凌晨三点起身,和面、生火、蒸包子,五十年如一日。问他苦不苦,他笑笑:"惯了。"这两个字里,藏着活人与时间最朴素的默契。时间于他,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揉进面团里的分秒,是蒸笼里升起的热气,是顾客脸上的笑意。</p><p class="ql-block"> 只有活在世上的人,才能实实在在地说一句:"此刻我在。"虽然这"此刻"稍纵即逝,刚说出口,已成过去。</p><p class="ql-block"> 时间这东西,说到底,不过是活人的一场大梦。我们在这梦中奔波劳碌,时而欢欣,时而悲叹,直到大梦初醒,时间也将戛然而止。</p><p class="ql-block"> 活着吧,好好地活着。唯有活着,时间才成其为时间,宇宙的生灭才有意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