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情）奶奶和杨桃树

丽烨

小时候，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一棵属于自己的果树。在广西博白县的老家，差不多家家户户院子里都种着龙眼、黄皮或者荔枝树，可我家院子却是光秃秃的，连棵像样的花草都没有。每到夏天，东边邻居家院子里的杨桃树上挂满了青黄色的果子，风一吹，果子就在绿叶间忽隐忽现，像挂了一树小星星，看得我都出了神。

那时我大概八岁，经常和邻居家的 伙伴去村后的丘陵地里挖雷公根。有一天雨后，我在一道土坡下发现了一棵小树苗——它孤零零地长在杂草里，叶子是卵形的，绿得发亮。我心里一动，赶紧叫同伴过来认认。大家围成一圈争论起来，有的说是枇杷树，有的说是酸枣树。最后阿明捡起一片落叶揉碎了，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大声说：“是杨桃树！你闻这味儿！”我接过碎叶子，还真闻到一股清清凉凉的酸香味，好像已经看到了以后满树挂着的五棱杨桃。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连根带土挖出来，双手捧着跑回了家。奶奶正在屋檐下拣豆子，看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笑着问：“捡到啥宝贝了？”我像献宝似的把小树苗递过去，求她让我种在后院。奶奶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这哪是杨桃树啊，明明是野酸枣树。”可我就是不信，自己跑到院子角落向阳的地方挖了个坑，浇足了山泉水，把小树苗端端正正地种了下去。

从那以后，我心里就多了个牵挂。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棵小树苗，生怕夜里被野猫糟践了。我用竹篾给它编了个围栏，又捡来蚌壳铺在根部帮它保湿。最喜欢雨后蹲在树旁边，看水珠在叶尖滚来滚去的样子，那时候整棵树苗都闪着像琉璃一样的光。有一次发现叶子中间藏着一只纺织娘，翠绿的身子和树叶几乎分不清，我居然破天荒地没去捉它，只觉得既然是我的树，就该有虫鸟陪着才好。

小树苗一天天长高，有一天竟然开出了米粒大小的花苞。我高兴得在院子里跑个不停，拉着奶奶的袖子让她去看。奶奶拗不过我，扶着门框看了一眼，忽然皱起眉头：“这花的样子不对啊……”她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蹦到井边打水去浇了——在我心里，它明年肯定会结出甜甜的杨桃。

一个仲夏的傍晚，爸爸从县城中学放假回家，我赶紧拉着他去看我那棵树。他推了推眼镜，仔细瞅了瞅叶子的纹路，又捡起地上的花看了好半天，最后说：“这应该是酸枣树。杨桃花应该是紫红色的，这个却是青白色的。”见我发愣，他又补充道：“酸枣树的果子小，刺多，肉薄核又大，不值得这么费心照料。”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院子角落。原本看着翠绿可爱的叶子，逐渐变得又粗又难看，竹篾围栏也散得乱七八糟。有一次奶奶问我要不要给酸枣树修剪一下枝条，我扭过头说：“让它自己长吧，不管了。”后来，我看到奶奶总是往后院跑，我却竟没有在意了。

上初二时，奶奶突发心梗离开了我们，后来我们全家搬到了南宁，老房子就租给了堂叔。城里的阳台上，虽然种着特意选的百香果，可我总觉得，啥都比不上记忆里那棵“杨桃树”金贵。

今年清明回老家拜山扫墓，想起慈祥的奶奶，我特意绕到老屋后院。只见荒着的院子角落里，有一棵三米多高的树，枝桠上挂了不少青黄色的果子，原来是杨桃！堂叔提着竹筐走过来，指着树梢笑着说：“摘几个尝尝？当年你奶奶特意托人找的杨桃苗，说小丫头最惦记杨桃了。”

我愣在那儿，仰着头看。阳光穿过羽状的叶子，落在我身上。奶奶早就不在了，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换了树苗，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瞒着所有人，顺着我那点小错误，守护着一个孩子的梦。

树影轻轻晃着，我忽然想明白了：有些树啊，从来就不会结错果子，只是等果子的人来得太晚。是酸枣树还是杨桃树，其实没啥要紧的。真正在心里扎了根、结了果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草木，而是埋在土里的那份念想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