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探亲之旅（三)亲情互联，是对故乡的最后守望

罗晓军

　　有人说，回不去的是故乡。

其实，真正的回故乡，是心灵的到达。抵达的是，承载着文化认同与归属感的精神栖息地。

在地球村的今天，每一次亲情团聚，都是时光的馈赠。亲情互联的每一秒，都值得珍藏。

因为，亲情互联，就是对故乡的最后守望。

　　我们寻根探亲的最后一站，是魂牵梦绕的成都。

　　2014年4月6日早上8点，大伯父的二儿子到成都火车站接到我们。

1970年，父亲转业。我们离开部队时，武汉的大姑姑、大姑父和凡姐，到部队送行。抵达成都时，二哥和知姐在火车站接的我们。时隔44年的再一次接站，虽然时光染白了双鬓，我们还是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二哥。

二哥从小喜研究、琢磨烹饪，做得一手好饭。中午和晚上，我们都在家里吃二哥烹饪的拿手好菜。红烧肘子，咸烧白，凉拌鸡，粉蒸肉，麻婆豆腐…一道道私房秘制，色香味俱全，令我们食欲大开。二哥得意地说：“我的传家菜谱，已有传人”。我们这才知道，当年蹒跚学步的书侄女已得真传。

席间，我们分享久别重逢后，各自的经历和成长；分享各自的兴趣和爱好；相谈甚欢，兴趣盎然。‌血脉无声的羁绊，藏在每次对视里。有时候，一个眼神便胜千言万语。

　　二哥介绍说，他以前在成都一军工单位工作。小时候，大伯父订的《旅游》杂志，让二哥酷爱地理。一有时间，就看中国地图和分省地图，人称“活地图”。

　 退休后，开始做“骑行界的徐霞客”，自行车骑行22年，行程18万公里。曾任成都自行车协会某分会骑行队长，和骑友骑遍云贵川主要道路；北至山西，南至海南，丽江、西双版纳、青岛崂山、海南三亚…约半个中国都曾留下他们骑行的足迹。我们翻看二哥骑行拍摄的数千张照片，为二哥与众不同的退休生活击节赞叹。

　　晚上，二哥带我们去逛离此两站路的春熙路。这是成都地标之一的著名步行街，相当于上海的南京路。

成都，是母亲的故乡。母亲在这里出生、读书、工作，一直大学毕业。这里的许多地方，甚至一街一景，都留下了母亲念念不忘的记忆。

母亲说，上初中时，每天都要经过春熙路的孙中山铜像。累了，就在铜像附近歇歇脚，喝口水。

和父亲忙里偷闲谈恋爱（成都话，耍朋友）时：“哪里耍起走？”“春熙路，要的不？”

　　兵侄儿和尉侄女开车，二哥带我们游玩了都江堰、青城山、坊子古镇等旅游景区。

　　当年小我三岁，和我一起争抢过滑滑板的兵侄儿，已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当年还未出生的尉侄女，已是勇闯天涯的资深驴友。真是光阴似箭啊。

都江堰，是当今世界年代久远、唯一留存、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宏大水利工程；世界文化遗产、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2250年前，由蜀郡守李冰修建。

‌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都江堰绿水青山，是个天然大氧吧，每一口呼吸都是大自然的味道。流连忘返其中，仿佛每一滴水都能触摸到古人奇妙的治水智慧。

二哥带我们不走寻常路，从位于景区山腰处的6号门秦堰楼入口，反向游览秦堰楼、安澜索桥、鱼嘴分水堤等核心景点，避开了拥挤扎堆。

　　二哥身体素质非常好，走起路来，大步流星，一般人都跟不上。

　　父亲比二哥大12岁。大伯父在成都工作回不来，放假回东溪时，父亲经常代大伯父行提点职责。日积月累，二哥和父亲感情很深。二哥喜欢画画，花鸟画，在成都市里得过奖，他画的《五朵金花》受到专家好评。1957年父亲回成都，送给二哥的礼物，就是水彩颜料和笔全套。一边游玩，一边给我们讲了两个小故事。

　　 二哥说，记忆最深刻的，是“面井思过”。

有一天晚上，父亲带大哥、二哥去东溪河边洗澡，回来时天已完全黑了。活泼好动的二哥，调皮地拌了一下大哥，双双差点摔倒黑漆漆的坎坎下面。

父亲批评二哥说：“刚才多危险。开玩笑也不能伤害他人和自己”。

　　回去后，父亲让二哥在一百多平方的天井里，面井思过，悟底线和规则。等二哥在黑乎乎的天井里，一边害怕，一边明白：“不伤人伤己是底线，开玩笑不过度是规则”时，父亲才点着煤油灯，把二哥牵出来。

　　 2012年，我儿子从成都回来，开始骑行。二哥传授了不少安全骑行知识，特别是不同路面避免急行摔倒的技能。

这和当年的“面井思过”，有没有联系，不得而知。

当然，二哥也记得父亲的“宽以待己”。

有一年，父亲春节回家。

大伯母说：“肉汤圆，包起。”

父亲问：“青菜有没得？”

大伯母说：“地里头搞点豌豆尖嘛”。

父亲得令，从菜地摘了一大把翠绿鲜嫩的豌豆尖，一下子丢到锅里。

大伯母惊呼：“你咋不洗哈子啥？”

　　 父亲脸一红：“水灵灵的，干净的。”

　　寻根探亲一路走来，听闻父亲童年、青少年的趣闻轶事；一个从懵懂青涩，到逐步成熟的父亲年轻时形象，渐渐在我眼前浮现。

对很多人来说，父亲是一个谜。当我们自己成为父亲，才开始了解父亲。当我们步入老年，才开始理解父亲。当我们沿着他走过的路去寻觅，才可能有机会懂得父亲。可惜，当我们明白这个道理时，往往为时已晚。

我突然顿悟，慈母严父里，严父对我们的严格要求，其实，同样深藏着如山的父爱。

在成都，我们还游览了武侯祠、杜甫草堂、青羊宫、宽窄巷子、乐山大佛等。故地重游，倍感亲切。

　　成都是母亲的老家。母亲一岁多，她的妈妈就去世了。她外婆把她一手带大的，并一路供她读书到华西大学（现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毕业。

母亲初中就读于成都中华女子学校。高中毕业于成都济川中学，现在叫成都石室锦城外国语学校。父亲在有“北有南开，南有树德”美誉的成都私立莆澄中学上高中，现在叫成都树德中学。

　　高中毕业前夕，父亲母亲相识、相恋。浪漫成都，也成为父母一生相亲相爱的爱情福地。

　　听母亲说，她外婆家住成都东门外，离白药厂没多远。网上查了一下。成都白药厂始建于1876年‌，是洋务运动时期四川总督丁宝桢创建的军工火药厂。专为机器总局生产白色火药，因保密需要得名“白药厂”。

　　1970年回成都，母亲还和舅舅及部分堂哥堂姐相聚过。时间长了，慢慢和远方的亲人们失去联系。

年迈的母亲患阿尔兹海默症后，越发思乡心切。经常给我们说，想回成都老家看看。给她说路比较远，需要找机会。她说，不远，沿着公路急急地走，就到了。

　　可惜的是，等鸟儿飞过沧海，彼岸已失联了等待。

　　母亲依稀还记得她外婆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母亲的妈妈）。大舅陈登荣，二舅陈邦念，三舅陈茂才，幺舅很早已去世。二舅有五个儿女，叫陈古余、陈古狂、陈小航等。信息记录于此，以期圆母亲与老家人再联之梦。

想一个人，有很多方式。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帮她圆梦…都是最好的思念。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寻访母亲上学路过的碉堡；一路去母亲读书的大学。

成都济川中学位于武侯区华西坝，与现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毗邻。

母亲上中学是上通学，不住校，每天沿府河，经三官堂、九眼桥、合江亭，往返几十里。班主任非常好，下午上完课，让母亲不用参加课外活动，直接回家。

母亲记忆最深的，就是每天都要经过三官堂的成都东门碉楼，里面驻守着国民党士兵，经常用言语和口哨，骚扰过往的女学生。母亲端庄质朴，每次“端端的去，端端的回，”从来没人敢欺负。

　　我和妻子专门到三官堂，看在母亲故事里天天提起的碉楼。这个碉楼是成都市锦江区三官堂街的清代军事防御建筑，原有四个，仅存东面这个。它始建于1903年四川机器局新厂扩建时期，由德国格兰设计公司设计建造，是成都现存极其稀缺的洋务运动实物遗存。

　　没有遗忘，就不曾离去。站在碉楼旁边，触景生情，体会母亲每天上学的风尘仆仆，仿佛感到青春洋溢的母亲，正端端地走过。

　　姐姐妹妹们参观了母亲以前就读的华西大学，在大学校园里寻觅母亲求学踪迹。

华西大学是四川大学华西医学中心的前身，起源于1910年由美国、英国、加拿大5个基督教会组织，在成都华西坝创办的华西协合大学。1952年母亲考上华西大学，1953年全国院系调整，华西大学更名为四川医学院。毕业于齐鲁大学的贞姑姑曾撰文写到“华西坝上风景幽美如画，有人间天堂之称。钟楼的钟声悠扬，响彻华西坝的每一角落，钟声是报时器，同学们不必戴表，也不会耽误了上课。”

　　听母亲讲过一个上大学的小插曲。1952年已当老师的母亲，参加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在《四川日报》找到自己的名字，知道被华西大学录取，非常高兴。赶往学校报到途中，被城门守卫拦住。

　　他们看母亲拎着箱子，裤脚因为赶路沾满泥巴，一大早急匆匆进城，怀疑是国民党特务。

母亲拿出《四川日报》，指着自己的名字，自豪地：“我被录取了，是到华西大学报到的。”守卫赶紧道歉并祝贺，立刻放行。

　　在成都上过小学二年级的缘故，我们故地重游，去读过书的华阳镇第一小学，现在叫成都天府新区华阳实验小学。

神奇的是，这个有219年历史的老校，主校区一直都在原址，从未变动。

我们已遍寻不到，曾经游泳的小河，归去横牛背的牧童。现在的华阳，已华丽转身为天府新区，成为国家级新区。

2025年8月7日，第十二届世界运动会开幕式，在成都天府新区天府国际会议中心举行。当年的城郊农村，已成为举世瞩目的焦点。

　　我们由衷地为心心念念的成都点赞。

　　临行前，我们和二哥全家一起欢聚成都火锅店，比较重庆火锅和成都火锅的差异点，却发现它们都叫过同一个名字：四川火锅。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还是用镜头，来定格寻根探亲的收官之聚吧。

　　寻根探亲前，故乡就是一个地名，基本零概念。

山有多高，水有多深，一概不知。没有亲人的回忆还原，关于父母小时候有血有肉的记忆，无从得知。

　　一路走来，我们走进了有父母记忆、有文化传承、有情感寄托的故乡精神乐园。

　　现在有个词叫“断亲”。

我想知道的是，亲情失去互联，故乡谁来守望？

（文章中除自拍照片外，其他图片均来自网络，在此一并向原作者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