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老陈这个人啊,打从我认识他那会儿起,就从未见他沾过一滴酒,这个雷打不动的习惯,算起来已经整整坚持了三十年之久。说起这个习惯的根由,就不得不提到我的老搭档、前任指导员刘锦绍。刘锦绍不仅是老陈当年在原昆明军区炮兵教导大队的同学,两人之间更是结下了极为深厚的同窗情谊,那份情分,是经得起岁月磨砺的。</p><p class="ql-block"> 1984年7月,正值青春年华的他们,怀揣着共同的抱负,一起踏入了军校的大门。谁能想到,在那短短的一百五十多天高强度淬炼之后,他们连同其他六十九名同学的命运轨迹被彻底改写——从原本普通的班长、文书学员身份,被破格提拔为令人羡慕的军官。这个足以改变一生轨迹的重大转折,就发生在同年的12月。那时的老陈,不过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p><p class="ql-block"> 我与老陈的初次相识,是在1985年的7月。那时,我刚从部队院校毕业,被分配到了40师的地炮团服役。虽然我们同在一个团,干的都是排长的差事,但可惜不在同一个连队,平日里交集不算太多。</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如同白驹过隙,转眼间五年多的光阴就悄然溜走了。这期间,我被组织上任命为二连的连长,与刘锦绍搭档共事了一年多的光景。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外出训练的途中,刘锦绍遭遇了意外事故,不幸因公殉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他的离去给连队留下了巨大的空白,指导员的位置悬空了五个多月之久。此时的老陈,已经在团宣传股担任干事,专门负责部队的文化宣传工作。他确实是把好手,把部队的课余文化生活搞得风生水起、精彩纷呈。在他的精心组织和推动下,部队在军、师两级举办的文艺汇演和体育比赛中屡创佳绩,摘金夺银,成绩斐然,为团队赢得了无数荣誉。那时候的老陈,是团里公认的文艺活跃分子,同样也是众所周知、滴酒不沾的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老陈(拿包)与臧雷到前线慰问时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老陈(矮个)与战友在前线演出。</p> <p class="ql-block"> 有一段日子,在团里几乎看不到老陈的身影。我心中纳闷,便向战友打听,这才知道老陈领了任务,带队去了师部宣传队。他配合着一等功臣臧雷,带领着从118团、119团、120团、师指机关以及我们炮兵团精挑细选出来的近四十名文艺骨干,组成了一支精干的队伍,风尘仆仆地奔赴前线,为驻守在那里的将士们进行慰问演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连队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气氛有些沉闷。副连长是刚从排长提拔上来的,工作非常努力,尽心尽力,但此时想要再进一步提拔他接任指导员,显然是不现实的。我的思绪不由得又飘到了老陈身上,脑海中反复浮现他的身影,心里也一直惦记着他。记得就在不久前,团里组织歌咏比赛,老陈曾到我们连队来检查准备情况。当他得知自从老刘走后,连队一直没有指导员,连个像样的教歌员都没有时,二话不说,主动请缨,承担起了教连队唱歌、组织参加比赛的任务。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的悉心指导下,连队竟然在全团的歌咏比赛中力拔头筹,一举夺魁!这个消息让沉寂了许久的连队官兵们欣喜若狂。我也被这巨大的喜悦感染,趁着高兴劲儿,特意让炊事班宰了一头猪,并热情邀请老陈以及宣传股的几位战友来连队,搞个热热闹闹的会餐,共同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荣誉。我心里很清楚,以往战友聚会,无论场面多么热烈,老陈总是面带温和的微笑,以茶代酒,婉言谢绝大家敬酒的好意。他总是不厌其烦地解释,说自己酒精过敏,并且深信饮酒对身体健康有害无益。但这一次的庆功宴,我特意把地点选在了连队的荣誉室,还叫上了所有的排长和班长们,大家精心布置了一番。墙上高悬着连队历年来获得的荣誉锦旗,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庄重。菜肴上齐,热气腾腾,荣誉室里气氛热烈,战士们的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灿烂笑容。我端起斟满的酒杯,环视着在座的每一位战友,声音不由得有些哽咽:“弟兄们!这第一杯酒,让我们敬咱们的刘指导员!”话音落下,整个荣誉室瞬间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神情庄重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或茶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也投向了坐在一旁的老陈。“敬刘指导员!”低沉而整齐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开来,带着沉甸甸的思念。就在那一刻,我看见老陈端着茶杯的手,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滞。他凝望着大家,眼神异常复杂,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强行咽下了某种极其沉重的东西。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报以习惯性的微笑,脸上流露出的是一种深切的、难以用言语表达的痛惜之情。在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他郑重其事地举起了手中的茶杯,缓缓地、深深地喝了一大口。</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副连长和几位排长、班长开始轮流敬酒,荣誉室里的气氛逐渐重新活跃起来。轮到大家向老陈敬酒时,他依然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举起茶杯,温和却无比坚定地说:“谢谢兄弟们的好意,我还是老规矩,以茶代酒。”他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熟悉的微笑,只是那笑容里,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和沉重。敬酒的战士丝毫没有介意,反而更加敬佩地用力碰了碰他的茶杯,朗声道:“陈干事,您随意!我们都懂!都理解!”</p><p class="ql-block"> 看着老陈在喧闹热烈的氛围中安静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看着他与战士们真诚交流时那专注而投入的神情,我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明悟。这滴酒不沾的习惯,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个人口味的好恶,也超越了单纯对健康的选择。它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誓言,一种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坚持,一种恪守内心准则的独特方式。在这个本应开怀畅饮、不醉不归的庆功宴上,在这弥漫着浓郁酒香和战友们欢声笑语的荣誉室里,他手中那杯清澈见底的茶水,显得格外澄澈,也格外地令人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正当我沉浸在对老陈为何如此坚持不喝酒的深思中时,只见老陈端起了他那标志性的绿色军用搪瓷口缸(漱口缸),站了起来,对着我和在座的战友们朗声说道:“连长!战友们!大家都来敬我酒了,我一直以茶代酒,显得对战友们不够尊重。今晚,我就破个例:这第一口,是敬我那走了的老同学、也是大家敬爱的指导员——刘锦绍;这第二口,是我要向团领导正式申请,请求来咱们二连担任指导员!”说时迟,那时快,老陈话音未落,便一把拿起桌上的酒壶,将足足有二两多的包谷烧酒,“咕咚咕咚”倒进了口缸里。只见他猛地一仰脖,毫不犹豫地将满缸的烈酒一饮而尽!瞬间,老陈原本白净的脸庞如同被朱砂浸染过一般,变得通红,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换了一个人似的。就在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老陈果然带着正式的任命书,来到了我们二连,正式担任指导员一职。这一年,是1990年的年初。而他这一任,就是整整四年多。</p> <p class="ql-block">老陈在连队宿舍前的留影。</p> <p class="ql-block"> 时光飞逝,转眼四年过去了。我因为工作需要,升职调离了二连,到二营担任新的职务。而老陈则继续留在二连担任指导员。这四年里,我与老陈搭档,同心同德,配合默契,处得如同亲兄弟一般,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或吵嘴。我们俩拧成一股绳,硬是把连队的各项工作搞得有声有色,面貌焕然一新。连队的军事训练、政治教育、后勤管理等各项工作成绩斐然,在全团都名列前茅。连队因此荣立了集体三等功,我和老陈的胸前,也都挂上了金光闪闪的三等功勋章。我们还荣幸地受到了张师长亲自莅临连队的接见和嘉奖。然而,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注意到,老陈开始了漫长的饮酒生涯,并且也抽起了烟。</p><p class="ql-block"> (文:陈俊)</p> <p class="ql-block">张师长为二连战友退伍送行。</p> <p class="ql-block">我升职后,老陈与我和战友们合影。</p> <p class="ql-block">我(二排右一)、刘锦绍(三排右一)与连队战友们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分别20年后,我及夫人(左),老陈(右)及夫人的合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