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婆婆

淡然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的婆婆于2025年7月25日驾鹤西去了,享年93岁。</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为人善良,性格温和,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为人处世却非常地通情达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嫁过来时,婆婆六十岁,是个沉稳、不说三道四却非常能干的老太太。那时老爷子六十三岁,老两口养了两头毛驴和一辆三胶车,他们就是靠这两头驴种地为生的。都说“老儿子娶媳妇,大事完毕。”我嫁过来的转年春天,老爷子将土地给儿女们按人口分完后自己就剩了几亩薄田,从此老两口便从这几亩地里刨食,从它要那碎银几两。种地、犁地、收拾地,一辆毛驴车载着两位老人在四季的轮回里演绎着生生不息的佳话。老两口种地一种就又种了近二十年,在老爷子八十岁时才真正的颐养天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的轮回里,我和婆婆在一个大院里,在经济独立的前提下,一锅搅马勺搅了三十年。于她而言,也许我就是世上最没心眼,最易掏心掏肺、又与她同病相怜的那个村野丫头。于我而言,她是我失而复得的母亲特有的那份依赖。</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这漫长而短暂的光阴故事里,我与婆婆相处和睦,三十年来从没红过脸。寒冬腊月,上班也好,忙别的也罢,只要我回来晚,她都会把我屋的炕给烧得热乎乎的。每到年关,我忙得灰头土脸,发酵好的粘米面没时间蒸时,她会不声不响的给我蒸好冻起来。还时不时地劝我买衣服,她说,年轻一回,穿的戴的喜欢啥色就买,等老了有两件衣服就够用。</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一生节俭,从不糟蹋东西。什么旧袜子、旧衣裤,每淘汰一批,我都会装在一个袋子里,送到仓房里,老爷子有时间就都剪成条用来打成粗细不一的绳子。每次送过去,婆婆都要挑选一遍,只要她能用得上的,就绝对不会剪掉,就连破洞的袜子她都要补补还穿,有次我买了一打袜子和一件上衣给她送去,她却翻箱倒柜的让我看没上身的衣裤,还念念有词说穿不过来。我眼珠一转说:老太太,你就挑破的穿吧,人家说,人去世后只有穿过的衣服才能得到,你啥也不舍得穿,到那边你还得穿补丁摞补丁的。婆婆信以为真,偶尔的会穿一穿压箱底的衣服。</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一辈子只会节俭,不会享受。她的被子都是很多年前的,夸张一点说盖在身上都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便给她做了一套新的,她不舍得盖。她二女儿用旧毛衣弹的褥子也送给了她,她也不舍得盖,我让她试试软软乎乎的褥子和一块板儿似的褥子哪个舒服,她却说,哪一天她走了,那小木屋里一定很凉,让把新褥子铺那里。我听了哭笑不得地说:这老太太想啥呢?到时有你铺的,再说了,都看活人遭罪,谁看死人遭殃了!你活着时该享受就享受,死后给你铺十床褥子,给你一座金山,你又带走了什么呢?所以,老太太,活着不受罪,能享受一天是一天,这才是你最大的福报,咋还想不开呢?这次婆婆真听劝了,第二天就铺新褥子盖新被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与婆婆交往,没有处心积虑的算计,也没有虚情假意的恭维,只有坦诚相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与婆婆之间,不知从何时起,“妈”变成了亲切的“老太太”,这样一叫就是三十年。在这三十年平淡如水的琐碎日子里,我看到了婆婆的辛劳,也了解了她颠沛流离的童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育有五女三子,我的先先便是她的幺儿。她面朝黄土背朝天修里地球一辈子,勤俭了一辈子,也顺从了一辈子。在与婆婆共处的这三十年里,我渐渐发现婆婆总是逆来顺受,特别在老爷子面前。她特别听老爷子的话,她是老爷子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佣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种地是很辛苦的,没有播种机,没有农药,点籽儿、施肥、锄草,一切都靠人工,不管地多地少,至少都要铲两遍,趟两三遍。每到农忙季节,婆婆就一天不落地跟着铲地、施肥,犁地时还要跟着牵套,秋收时又要起早贪黑地收回家。周而复始,年复一年,无论做什么,老爷子让她往东,她就往东,让她往西,她就往西,满心不愿意时,就一边照做,一边嘟嘟囔囔地骂句:你个老鬼!</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有次老两口去铲地,中午老爷子张罗回家,婆婆慢了一步,就被扔在了地里,婆婆也生气了,就在地里没回来,老爷子吃完了饭见老太太还没回来,也没歇晌,带上一饭盒饭,装上一壶水,赶着驴车又去了地里。后来,老爷子年龄更大了,只要他赶车出去,婆婆都自愿跟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就这样,婆婆迁就老爷子一年又一年,当时,我真的有些气不公,不理解婆婆的忍隐究竟图个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随着年龄的增长与相处,我渐渐明白:老两口之间的这种模式不正是与众不同地诠释了相濡以沫,惺惺相惜吗?特别是老爷子走后,婆婆一直念念不忘,每到清明节和上元节,婆婆都会跟着去老爷子的坟前默默地坐上一会。</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间沉淀了一切。我突然懂得了他们之间那种质朴的、沉甸甸的爱的真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八十岁时的那年秋天,老爷子走了,她一个人蜷缩在老屋里,成了形单影只的孤雁。白天我们上班,晚上先生过来陪老妈,婆婆总是对她老儿子说:我不怕,你不用来陪我。先生说,你若搬前屋去,咱娘俩就都不用受这份罪了,可婆婆依然雷打不动。我每天早晨做好饭菜给她端过去,顺便把中午的菜也做出来,这样,她娘俩中午焖点饭就可以了。一晃这样过去了四年,后经婆婆的弟弟妹妹们多次劝说,婆婆才同意离开老屋搬到了前面的新房子里。</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离开老屋,看得出来婆婆有千般不舍,她上火了,起了满嘴大泡。她常常念叨着她的老屋盖得有多艰难,谁帮了几个工,在谁家的北炕住了多长时间,张家的好,李家的恩能装一火车,最后总是长叹一声说:这些老人儿都没人了。她还说,冬天来前屋住,暖和,晚上再也不用戴帽子睡觉了。夏天回老屋住,老屋进不去阳光,凉快。我告诉她,只要她高兴想怎么住就怎么住。可到了春暖花开时,她也没再提回老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应该是适应了这个环境,闲来无事,她给我讲她从前的故事,讲她八岁丧父、十二岁随母改嫁、十九岁嫁入马氏家族生儿育女,讲她老妈命运多舛的一生,讲老爷子脾气倔强心眼儿好使的种种体现,讲她老家的婶娘、大伯、七大姑八大姨的种种过往……说到伤心处,不禁潸然泪下,她撩起衣襟颤颤巍巍地去擦拭积攒已久的苦涩泪。</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闲不住,春夏之际,屋后的小花池和小菜园是她的营生。给花池子拔草、间苗,给秧苗打底叶,给辣椒秧培土,给柿子秧打侧杈……当开花结果时,她又忙得不亦乐乎,什么该摘了,什么又该浇水了,她又有操不完的心。有时吃饭找不到人,不用去别处找,她一定在小菜园。由于她年纪大了,怕她有闪失,不叫她去菜地,她说她不去了,四周走走看看总可以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2022年7月的一天中午,我忙着做饭,不知婆婆什么时候去了她的老屋,谁也没想到她会对她最喜欢的小燕子心生厌恶,就因为小燕子重筑的巢离灶台太近,她便在灶台上放了个方凳子,然后她站在凳子上,要亲手扒掉那个燕窝,扎心的一幕发生了:婆婆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她想自己站起来,但未能如愿。当她老儿子把她抱出老屋时,她嚷嚷着要自己走,可把她放下,她扶着墙站着时,浑身抖成了一团,连半步都走不得。送到医院,CT扫描后医生说伤到了小腿和脚踝,年龄太大,只能回家养。我们四处求医问药,买来了远近闻名的红伤膏药,因婆婆年龄大,红伤大夫不给拿喝的红伤药。膏药贴上后,婆婆疼得一会儿躺下,一会儿起来,哼哼呀呀折腾了一宿,当新的太阳冉冉升起时,婆婆的状态才一刻好于一刻。一周后,她的腿和脚消肿了,变得皱皱巴巴。老太太一边静养,我一边期待婆婆能在某一天站起来,可惜!在这三年时光里,婆婆一直都没能再站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婆婆卧床的那段时间里,我亲眼目睹了她的疼痛,也体会到了她刻在骨子里的坚强。这让我想起一九年她长带状泡疹时的那股挺劲,从胸口向右腋下再到脊梁,四指宽、指盖大的水泡长了3天,已长满了半圈,才对我说好像被啥咬了。当我掀开衣服那一刻,我吓得目瞪口呆,二话不说把她拉到医院,医生看了都大吃一惊,问她怎么忍受住疼痛的,她始终说不疼,就是有点痒。历经好几个月的时间,婆婆的这个病才痊愈,她遭的那个罪,无以言表!正如这次的摔伤,千般孝也好,万般孝也罢,上唇对下唇谁都会说,但她的痛是谁都代替不了的。即便在姑姐的些许埋怨中,我的内心充满了委屈,当婆婆的一句:“一点儿也不怨老媳妇”时,我百感交集,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心安理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婆婆走了,再也听不到她讲那老掉牙的却泛着真情的往事,花池子也已荒芜三年,只有那满池子的爬山虎攀附在狗尾草身上在风中摇曳,小燕子也已冷落了老屋,只偶尔的飞进去转一圈,就急匆匆地飞走了。一切都变了,我的心里空落落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明天就是婆婆的三七了,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我们这对母女之间,一种特别的亲情演绎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来,她包容我的倔脾气,我懂得她的忍让,懂得她的每一分付出,懂得她柔弱背后那颗坚韧的心。就在这再也不见的岁月长河里,让我永久的珍藏这份特殊而美好的记忆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别了,我的婆婆!如果有来生,我们再见!</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