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孃走了,是在一九八三年初夏的某一天,那时我已参加了工作。某天回家省亲,走在回家的路上,碰到同街居住的陈麻子爱人,我们的一个远房表婶,她看见我就给我打招呼:“老四,你也回来啦!你怎知道你二孃走了?”“走了?”我那时已经懂得,走了即是死去的意思。我来不及与表婶寒喧,急匆匆的赶回家里。</p><p class="ql-block">走进院子左拐,就看到我家门前有很多同院的邻居在忙着,门口摆放着几个花圈,几个熟悉的邻居看到我也点点头。我走进家门,看到堂屋正中存放着二孃的遗体,身上穿戴着死后的老衣,脸上盖着一张黄纸,遗体下面一盏孤独的长明灯在一闪一闪的摇曳着,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二孃的遗像。此刻,我才真正的相信,二孃真的走了。</p><p class="ql-block">此时,母亲从后面厨房出来,看见我,忙走过来问:“四娃,你怎么也回来了?”我告诉母亲,今休息,正好回家看看。我见母亲双眼红肿,似乎刚哭过。母亲告诉我,二孃是上午走的,我回答母亲:“哦,知道了!”</p><p class="ql-block">二孃,其实是我父亲的堂姐。二孃的父亲与我的爷爷是俩兄弟,阿公(爷爷的兄弟)是远近闻名的“杨豆芽”,做豆制品生意的一个小生意人,在杨泗楼有几间铺面及豆制品生产作坊。在作坊后面置了多间房及一片土地。我的爷爷,仅是一个跑船的船夫,明显没有兄弟混得好。阿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即是二孃,二孃工于心计,为了守住阿公创下的这番家业,二孃甚至没有出阁,只是后来抱养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小孩,即后来我们称之谓的大哥。</p><p class="ql-block">上世纪五十年代,宜宾市开始修地委行署,进行拆迁。我们家在都长街正在拆迁之列,等我父母接到拆迁通知,赶回家时,拆迁已拆到隔壁。阿公得知我们家的房子被拆,没有住处,想到自己反正房子多有闲置,就让自己的侄儿一家搬到一起居住。二孃心里不爽,但父亲是老大,开口说这样,也没有办法反驳,就这样,我的父母就在阿公家安顿了下来。父母亲长年在外讨生活,平时也难得在家,大家倒也相安无事。</p><p class="ql-block">后来阿公阿婆相继去世,家也交到了二孃手里。由于家里只有二孃一介女流,也难撑起豆制品作坊的摊子,后来豆制品作坊被公私合营,成了豆制品社,二孃也只是豆制品社的一个普通员工。阿公当年创下的偌大的家业,逐渐的在二孃手里衰落了。杨家院子,也逐渐的被邻里修房侵占,院落渐渐的由有坝子,到后来只剩下一个过道。</p><p class="ql-block">我在六十年代初在杨家大院出生,没有见到过阿公阿婆,但在杨家老屋长大。对这个二孃,我没有多少好感。杨家虽宽,但属于我们的只有一隅。在我之后,家里先后添了三个妹妹,在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里挤着,平时两人过路都需侧身。我见过二孃有时对我父母的恶语相向,从小就感受到过寄人篱下的世态炎凉,从母亲身上表现出来的对二孃的唯唯诺诺,让我对二孃尊重不起来。</p><p class="ql-block">我们和二孃共使用一个厨房,各自有各自的灶。但平时大凡家里弄点肉食,父母亲都要先铲一碗让我们端去给二孃尝尝。二孃的养子长大后去外面读书,毕业后在重庆工作,后来娶妻生子,也就二孃和堂嫂在一起生活。七十年代中期的某一个早上,二孃去上班,走在街上突然中风瘫痪了,被人发现送回了家。还是我去宜宾火车站找到正在转运货物的母亲,告诉母亲二孃中风的消息。</p><p class="ql-block">堂哥在得知二孃中风后,赶紧请假回了家,这一呆就是六七个月。在药物治疗下,二孃终于柱着拐杖可以下地行走,但方便及洗澡必须要人帮忙。堂嫂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这个事的,这时,我的母亲,二孃的这个堂兄弟媳妇,倒成为了二孃的救命稻草,每天的洗澡成了我母亲格外的工作。当母亲在外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回家,顾不得休息,给二孃洗澡,有次甚至闪了腰。二孃由于长期活动少,体重达到了一百五六十斤,母亲一个去抱也是甚为吃力。母亲从未在二孃面前表露出丁点的不耐烦,我有时也很心疼母亲,为什么会对二孃这么好?母亲告诉我们,二孃是长辈理应得到尊重,即使她身上有诸多不是,我们也只应记住她的好!</p><p class="ql-block">我似乎明白,但也不是完全懂。我只记得家里添口时,父亲曾找二孃商量,想在堂屋铺张床,二孃还算通人情,点头应允了,那成为了我个人宽摆的地方。还有就是我去市场买豆腐,摊位上排着很长的队,我直接去摊前找到二孃,二孃先卖给了我。排队的顾客直嚷嚷,二孃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他是我的侄儿,嚷什么嚷?”众人当即失声,这个就是二孃留给我为数不多的好印象。</p><p class="ql-block">二孃在瘫痪十余年后,终于还是走了,她能拖这么久,一个是她儿媳妇的功劳,更大程度上是她祖上积德,收留了一个好的堂兄弟媳妇。出殡的这天,我的母亲哭得昏天黑地,这让我们也跟着动了真情。毕竟人已经去了,就如母亲所说,要记住别人的好。我暂时忘却了二孃曾经对我们的许多不是,决定送她最后一程。上山时,作为侄儿,我站在最前头抬棺,也算对二孃尽了一分孝道。看到二孃棺椁落坑填土,我也在心里默默念到,“二孃,一路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