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这是一部荣获"中国知青作家杯一等奖"的著作,本书作者与本圈读者是同时代的命运共同体。</span></p> <p class="ql-block"> 第二十一章</p><p class="ql-block"> 姥姥的病故,父亲的出逃,母亲的屈辱,入党的无望……这一系列的变故,让我似乎在瞬间看破了人间冷暖,也让我趋于冷静,虽然人生追求难以泯灭,但对前景不再抱有幻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每天仍在煎熬中度过,时间还是在流逝中迎来了我下乡第五个年头的夏末秋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闯来路书记破例将我找到他家中皱紧眉头忧思忡忡地对我说:"上面定下来了,又招收'工农兵学员'了,我与公社领导弄了半红脸才争取来两个名额。你知道就行了,其中一个名额是'戴笼头'(有指派性)下来的,我硬着头多要一个指标就是考虑你的。我估计大多数社员还会选你,唉,你这孩子命苦哇。我本想拉你能入党,能为今后的人生增加点份量,但事与愿违呀。唉。我就怕你还像去年一样通不过政审,这样就又瞎了一个指标,大队党总支成员对此也有争议,唉,今年你如果再走不上,今后无论上学还是招工都暂时不能考虑你了,那么多眼睛都盯着呢,要不你这次就往后让一让,待有招工指标时再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闯来路书记带着商量的口吻对我推心置腹地说道。我深知闯书记这番话的份量,更明了这个工农兵指标来之不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因为,文革期间,表面上打倒了"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特权",但在一党制下,特权只不过换了个方式出现。当时,随着毛主席提倡的"无产阶级革命大联合",将造反派与被解放的老干部结合在一起,全国各地成立了各级"革命委员会",便又形成一个新的特权阶层。举例说明,如那个年代做衣服买布都需要布票,在市里都是大人穿过的衣服孩子穿,老大穿过老二穿,"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普通家庭的孩子衣服上都是补丁打补丁,穿得比"要饭化子"强不到那里去,但各级造反派头目成了新的权贵后便享有不受各种票券限制购物的特权。在农村主要体现在年终口粮分配上,农民有一句口头禅:"好粮食是大队干部的,瘪粮食是小队干部的,泥粮食是老百姓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国农村产生一种奇异的现象,从日本进口了一种叫"尿素"的化肥,很神奇,撒在农田里庄稼嗖嗖地长,更常神奇的是装化肥的口袋,比农村供销社供应的布匹结实还漂亮,一般农民得不到,全都被大小队干部私分了。为此,走在大街上,就出现了一个奇观:许多干部屁股上写着"净重50公斤"。裤裆里夹着"含氮量80%"字样。由此,在农村流传着这样的歌谣:"鸡头是日本,腚后是尿素,但凡是干部,都穿化肥裤"。"大干部,小干部,一人一个尿素裤,有红的,有蓝的,就是他妈的没有咱社员的"。连"尿素裤"都体现了特权,当兵和当工农兵学员就更显特权神威了,父母在部队当官的孩子都光荣"入了伍",免去下乡"有作为"之苦。为此,上大学的"名额"经市、县、公社各级权贵瓜分后,到大队也就寥寥无几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过后,我听说,贾小红已被解放了母亲为了女儿能上工农兵大学,用文革初期被专政时扣压又找回来的工资给草市公社买了一台唯有的拖拉机。那时农村公社都很穷,能买一件拖拉机绝对是“大钱大件”!为此,闯来路说下到王游房大队的工农兵学员指标实质上就一个。因拖拉机又换回来奖励一个“带笼头的额外指标”,既专给贾小红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文革期间的新式农村拖拉机</span></p> <p class="ql-block"> 自从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取消高考后,至一九七0年才在部分大中院校理工科专业招录"工农兵大学生"。这是在毛主席亲自批示下的一种中国近代教育史的大胆尝试,它采用的是"没有文化考试,需经群众推荐,单位领导批准,市县公社(企业)革命委员会层层政治把关和录取学校复查相结合"的录取方式,最终将"政治可靠,思想先进,表现突出,身体健康"的青年举荐到大学。所谓的"工、农、兵"大学生,必须立足于"根红苗正",祖宗三代为"贫下中农"中的后人。现在想起来我那时很幼稚也非常可笑,一直认为"一个人的家庭出身不能选择,但革命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毛主席经典语录是颠扑不破的革命真理。"唯成分论又不唯成分论",对于出身不好的人,只要经过艰难痛苦的改造,像革命先烈似的与家庭决裂就可以"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读书,能进入大学里念书,是我梦寐以求的理想,是姥姥,张中鹿两位启蒙师在我身上寄托的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从闯来路书记关切且焦虑的神情中,我读懂了他心思,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向他表示坚决要报考工农兵大学的意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全大队社员及知青们的"群众推荐"会上,我以票数最高当选,贾小红理所当然地排第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散会后,闯来路书记将我们俩留下,塞给我们俩人每人一份群众推荐表格》,悄悄地说,按要求填写,然后,你俩找没人的地方互相写个"政冶鉴定"就行了,明一早由贾小红交给我,盖上大队的戳,上报公社就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从回城外调空手而归后,我俩像达成一种默契一样谁也不提此事,但我对她总怀有一种歉疚感。"今晚,你去我那吧,我怕写不好你的鉴定,行吗?"她矜持地说。我沉思了片刻默默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晚,我第一次走进被知青昵称为"爱巢"后由贾小红占据的小屋,见到只有她一人便问:</p><p class="ql-block"> "扬青大姐哪?"她对我一扬脸反问道:</p><p class="ql-block"> "你认为她在合适吗?"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为好。</p><p class="ql-block"> 她从厨房搬过来长方形的小饭桌,放在南炕的中间说:</p><p class="ql-block"> “上炕开始工作吧,书呆子"没人时,她是一直习惯这样称呼我的。然后,她盘起腿先坐到了桌对面,铺开《群众推荐表格》填写起来。见她如此自然,我也就没有了拘束感,也照样操作起来。那个年代农村为省电,都用15至20瓦的灯泡。又高高地悬在房梁上,光线很昏暗。每人只有一份表格惟恐写错,写到夜深时才填完表格。我俩抬起双臂伸了伸懒腰,她从桌子下掏出糖盒递给我:</p><p class="ql-block"> "今天你管够吃,算我犒劳你"</p><p class="ql-block"> “不是怕我给你不好好写鉴定,送我的糖衣炮弹-"</p><p class="ql-block"> “去你的,你敢!"她隔桌打了我一拳,又冲我嫣然一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深人静,灯光晃动,我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几乎是脸贴脸的看着她,她清癯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刹那间,我感觉她虽然不好看但很耐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什么看,快写!"我俩交换了表格,写着写着,窗外一阵阵凉风刮过沙沙作响,先是窸窸窣窣,接着淅淅沥沥,随后噼里啦下起暴雨来。火炕已褪去余温,顿感清凉,屋里突然一片漆黑,又断电了!我走进厨房,想把炕烧热,却发现贾小红根本没有预留备用的干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书呆子,你快进来,不好了!"我听见贾小红变了声调称谓尖喊着,我一步迈进屋内:"快看,窗外有人!"随着一声闷雷的轰隆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我顺着贾小红的右手指向,往被狂风暴雨击打迸裂开的上窗扇缝隙中看去,只见一道身影紧贴着窗枢闪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谁?"我高喊一声刚要冲出去,贾小红一把搂住我"你千万别走,我害怕!"她身子颤抖着把头扎进我的怀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雨终于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色,我末及看贾小红给我写的"政治鉴定",抽身走出"爱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录取通知下来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贾小红如愿以偿地被辽宁大学录取了。我比去年进了一步(去年在公社政审中就下来了),但没有通过县革命委员会的政审关。雪上加霜的是,县革命委员会在政审学员资格前夕接到一封"匿名信",状告我"与反动分子勾打连环,贪占已故贫农钱财,借公出之机回家探亲,是个假决裂典型"。县里已委托公社进行调查,此事还牵连到了闯来路书记。王把式不无惋惜悄然对我说:"你真不幸被我言中了,红颜祸水呀"。我知道他暗示的是谁,我也知道他对她有偏见,但我的直觉告知我贾小红绝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虽然我俩社会地位,家庭背景悬殊,但这并不影响我们俩人已成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挚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命运又一次与我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同时,一个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袭向心头,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永远是政治上的"异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傍晚,血色残阳般的晚霞垂挂在西山天际,我和贾小红默默无语地坐在被人们称为"鸿桥"的白银河水库泄洪大坝下的拱型石桥墩上。十里八村的青年人对这座不起眼的小桥有一个约定俗成的默契:凡是要确定恋情的人都要在这个脚下波涛涌动,头上大雁飞的地方来指证。此处,离我们村也就二、三里的路程,但我和贾小红却头一次到这里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情定白清河湖泊</span></p> <p class="ql-block"> 瞭望着远处被惊涛拍岸浪花卷动回涌的激流切割成一块块,一条条的芦苇荡,芦苇在劲风的吹袭下摆动着尽力挺直茎秆,一只落伍的孤雁一声凄厉的哀鸣向南方飞去,一种茫然若失的感觉在我心中油然而生"你明天能去送送我吗?"贾小红凝睇着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去草市公社火车站为贾小红送行的知青扬青大姐回到王游房生产大队后,塞给我一本贾小红让她带给我的笔记本,扉页上醒目地写着三个红字:勿忘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