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妈妈了…开海的昨天

月佬

每年8月15日卯时，都是连云港休渔期结束的开海时辰，意味着各类海鲜将重新游上人们餐桌。此刻，我盯着手机屏幕对着微信图片，痴痴地数着渔船。一艘，两艘，三艘…可每当数到第43艘时，视线便被泪水模糊，洇成一片咸湿的圆斑。

开海的日子如常。而我，却再没妈妈用沾着虾酱的手指，刮我鼻头叫我上学了。妈妈，你的恩情比海深。出门这么久该回来看女儿了吧。还记得约定吗？今年本该一起去哈尔滨的。

去年八月，我们一家五口去连云港度假，住在“在水一方”海洋公园附近的龙门山庄，民宿正对着公园大门，出行极为便利。

我们集体起五更蹲海边看日出，偶尔碰上阴雨天会遗憾不已。那火红太阳从海面跳起，比徐州所见更大、更红。我想，即便我心心念念的泰山日出，也不过如此。在这，无需攀登十八盘的艰辛，也不用披着军大衣瑟瑟发抖。

吃完早饭后，只要妈妈身体状况允许，我们都会搭网约车前往计划景点。偶遇阴雨便临时改道海鲜市场。好在市场跨过铁轨就是，早去能看到铁皮盆里的八带蛸吸盘还沾着夜潮。每次去，妈妈总爱蹲在摊前捏虎头蟹的脐尖：“这个壮得像小馒头。”再把螃蟹贴在耳边轻摇：“听见没？蟹黄满得直晃”。

妈妈虽不像“海边人”奶奶那般熟悉大海，但总能把买回的海鲜…扇贝、虾蛄、螃蟹…用客房的大钢精锅煮成蟹壳红。不用蟹八件，也不等爸爸上桌，妈妈就能把第二只赤甲将军蟹掰进我的料盘里。蟹膏油脂顺着指缝，滴落在洁白的台布上，洇出半朵黄牡丹。还轻声说：“明年暑假，咱们就和爷爷奶奶一起去哈尔滨中央大街看冰雕。”

当妈妈的许诺混着蒜沫辣香飘来，如蟹壳轻敲蝶沿，惊掉了我筷头上哆嗦的蟹钳。我太.高兴了，仿佛七百公里外的松花江已在身边奔流，东北大雪粒子被空调吹得纷纷扬扬，点缀着满桌细小零乱的珍珠。

雷打不动的午休后，我们常去海边堤潮路，仍在公园内。可妈妈上那青苔斑驳的台阶，总需爸爸搀扶。只有我跟着爷爷踩礁石捡猫眼螺。这个沾着粘液的奇葩小家伙，一落到人掌心，就缩成个翡翠球。“旧时渔民出海前都会往海里抛硬币。”爷爷说着，把攥在手心的一元硬币高高举过头顶：“别让龙王爷瞧见是国徽还是麦穗。”硬币落入波涛的刹那，阳光撕裂雾障，人仿佛站到了融化的晚霞里。

从民宿到海边，北崮山的那道山脊绵延足有一公里。出门下坡还好说，回来得爬山岗。妈妈常常走得腿软，心脏稍有波动，就得坐路边长椅上歇息。“我们是来疗养身体的，别累着。”虽曾与楼下租赁电动车的老板多次协商，可时长价格谈不拢，只好硬头皮撑。

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那天我卷着裤脚站在粼粼波光中，手拎滴水的塑料袋朝岸上晃。不知为何，脚上一只鞋竟被波浪卷走，爷爷奋力追赶。平素性格开朗的妈妈，对所有烦恼都敢说“byebye”，对所有快乐都敢说“hihi”，可那一刻却慌了神。“哈尔滨有座铁路大桥，火车经过时冰面会被震得开裂，我们也追着碎冰跑。”现在想来，妈妈当时疼爱我的话头就有点不着边际。那鬓角沾着的亮晶晶沙砾，酷像连云的黄海潮。

真没想到，心梗会比秋风更早漫过妈妈。她曾许诺带我去看冰雕，却在十一月撒手人寰，躺进了恒温25度的冰床，年仅43岁。

仔细回味，爷爷带我从复兴北赶到97医院急诊室的那一刻，我整个人是懵的。不相信昨晚七点放学回家吃饭，大人们还在餐桌上商讨如何腾出时间让妈妈辅导我作业……可天还没亮，人就没了。难道连云港的海水不是凉的，也会滚烫。妈妈枕着黄海的那片蓝走了，浪花把承诺冲成了透明泡沫。

开海日依旧如约而至，虾蟹蠕动的脆响与去年夏日重合。可妈妈带我涉滩䠀海的身影却渐渐消融。多想再品尝妈妈做的那冷飕飕的梭子蟹黄…无奈，松软的橙黄色蟹膏，在年轮中风干己成碎雪，簌簌飘落在再也无法成行的北国长街上。

窗外的路盏渐次亮起，我忽然看清明灭光点间，妈妈正站在夜色浮沉中远远看我。多想再玩一把游戏，让妈妈把手指缩进蟹钳吓唬吓唬我。用沾有海盐的手帕，为我轻轻擦去沾满蟹黄的嘴角。

秋天来了。海滩细碎的沙子，带着金黄色的梦，还有藏在大海里的歌……

美篇中的人物照片，是我从妈妈遗留手机相册中扒来的。拍摄地就是那次的老街。这是我随心爱的妈妈一同出外的最后一个行程，弥足珍贵。

美篇所配的《萱草花》，是妈妈哄我儿时睡觉时常哼的歌，每节音符都深烙心灵。不论日常生活中受到委屈，或在校园中与同学发生不和，只要我感到孤独，就想啍这曲子。

这个世界，最能设身处地解我心头郁闷的人只有妈妈。她的那份贴心耐心与苦心，真的无人可替代。相信妈妈九泉之下，也最想听到女儿的声音：妈妈，我今年生病了，和你一样血糖高，医生告诫不能吃海鲜。想来你升入天堂该没有顾忌了吧？你若馋海鲜了，请托梦给我。待十一月你周年忌日，我会在供台上，摆上你最钟情的香辣蟹。

我想妈妈了…开海的昨天。

茗茗近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