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同学老姚60岁从单位退休了,身体好得很,充满了精气神。他有一个搞建筑的朋友,承建了开发商的楼盘。多次邀请他帮忙管理材料。盛情难却,老姚就到建筑工地上,做验收、记帐和协助看守钢材、水泥和砖等各种材料的工作。</p><p class="ql-block">腊月的北风卷着碎雪,把工地刮得呜呜作响。钢筋上结着薄冰,踩上去能听见“咯吱”的脆响,工人们裹着厚棉袄,呼出的白气瞬间散在风里。老姚刚验收完一车水泥,冻得发红的手往袖管里缩了缩,哈着气搓了搓,正准备回工棚喝口热水,就看见个单薄的身影在废料堆旁挪着步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那个拾荒的老奶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七十多岁的人了,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磨破了边,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旧毛衣。花白的头发上沾着雪粒,像落了层霜,几缕乱发贴在冻得青紫的脸颊上。她耳朵背,风啸声和搅拌机的轰鸣混在一起,她仿佛全没听见,只管用那双结了冻疮的手在雪地里扒拉——一个被踩扁的矿泉水瓶半埋在雪里,她弯下腰,用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抠出来,往随身的编织袋里塞,袋子被风吹得鼓鼓的,却没装多少东西,衬得她的背影越发单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嘿!说了不让进!”保安老李裹紧大衣走过来,嗓门被风吹得有些散,“这冰天雪地的,摔了咋办?赶紧出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奶奶像是没听见,或者说,舍不得听见。她的目光突然定在工棚后墙根,那里堆着几个工人午休时丢的饭盒,雪没盖严实,露出点塑料边角。她眼睛一亮,脚步踉跄着蹚着薄雪走过去,把饭盒一个个捡起来,拍掉上面的雪,塞进袋子里。然后,又往别处去寻找她想要的那些宝贝空矿泉水瓶子、塑料袋和塑料盒等等废品……编织袋渐渐有了点分量,坠得她肩膀往下沉,她却像是揣着什么宝贝,嘴角抿出了满足的笑意,直到再也塞不下,才顶着风,一步一滑地往门口挪。</p> <p class="ql-block">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三次偷偷的进工地来了。老姚看着她在雪地里打趔趄的背影,心里像被寒风扎了一下。他退休前在单位里是领导人之一,见惯了冷暖,可每次见这老太太,总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她耳朵背,跟她说话得凑到跟前喊,可那双眼睛里的执拗,却让人没法真动气——那不是耍赖,是透着股被日子逼出来的韧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过了些日子,工地的积雪结了冰,围挡上也挂着冰棱子。老姚以为这么冷的天,她该不会再来了,偶尔路过废料堆,还会下意识地往门口望一眼。直到那天下午,他正在工棚里核对账目,忽然听见外面有窸窣声,探头一瞧,心猛地揪紧了——老奶奶不知从哪个豁口钻了进来,正蹲在背风的墙角,端着个别人吃剩的盒饭,她用冻得发僵的手抠着里面的冰冷的米饭,混着点同样冰冷的菜渣往嘴里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姚赶紧披上外套走过去。老奶奶见有人来,手里的饭盒“当啷”掉在地上,饭粒撒在雪地里,她慌忙想把饭盒藏到身后,脸上满是局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寒风刮在她脸上,能看见深深的皱纹里嵌着泥垢,缺了牙的嘴瘪着,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人家,那东西冰冷的,吃了伤胃。”老姚的声音裹在风里,特意拔高了些,“你等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他转身快步往食堂走,向大师傅要了一盒从蒸笼里拿出来的热饭菜,还有一瓶矿泉水,然后又快步走到拾荒老奶奶的跟前把饭菜和矿泉水递给她。老奶奶愣了愣,没接,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手里冒热气的饭盒。老姚把饭盒塞到她手里,指了指工棚门口的台阶:“坐着吃吧,这儿挡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这才接过去,双手捧着饭盒暖了暖,也顾不上烫,大口往嘴里扒着。热饭菜的香气混着白气飘起来,她的鼻尖和耳朵慢慢有了点血色,米饭粒粘在嘴角,她用手背一抹,又继续往嘴里塞。老姚在旁边看着,心里发酸——这哪是饿了一两顿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您这么大岁数,天这么冷,为什么还出来遭这罪?”老姚凑近了些,几乎是喊着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奶奶咽下嘴里的饭,抹了抹嘴,叹了口气。大概是见老姚没赶她,话匣子慢慢打开了:“儿子媳妇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俩孙娃子在镇上中学读书,光伙食费一个月就要几百块,还要买衣服,交学费,哪样不要钱?”她顿了顿,搓了搓冻僵的手,“我这70岁的老骨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来拾点废品,一天能弄个十来块,运气好二十多,一个月有好几百块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不是还有养老补助吗?”</p> <p class="ql-block">“一年才两千来块,虽然比没有好多了,但也干不了多少事”她摆了摆手,眼里的光暗了暗,“拾荒不累,真的,走走路,动动胳膊腿,身上还暖和点。”说这话时,她脸上竟露出点自豪,仿佛这是件值得骄傲的营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姚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手,看着那个被风刮得变形的尼龙袋,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他往工棚角落指了指:“这样吧,以后工地上的空瓶子、废纸盒,我给你都收拾好,堆在那儿,挡着风,雪也盖不着。您过几天来拿一次,别再钻进来满工地窜了,工地本来就为了安全,不让人拾荒;这天太冻,路又滑,更危险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奶奶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光,直勾勾地看着老姚,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被风呛得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巍巍地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空饭盒,嘴里反复念叨着:“好人啊……你真是大好人……老天爷会保佑你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背着鼓囊囊的袋子,一步一步往外走,风把她的话吹得七零八落,可脚步似乎比来时稳了些。太阳把她的影子投在雪地上,老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围挡的豁口处,心里感到松快了些。</p><p class="ql-block">天上的太阳露出了笑脸,工地上的风还带着寒气,但是,这风里,好像有了点春天的温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