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頫与《定武兰亭序》的一段奇缘

老孙

【赵孟頫《兰亭帖十三跋》残片 现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如果说赵孟頫与《兰亭序》的缘分能成为千古美谈的话，重要推手一定与其《定武兰亭十三跋》相关。是跋做于大元•至大三年（1310）九十月间。之前的一年，五十六岁的赵松雪结束了在杭州长达十年的江浙儒学提举任职，受太子提携改授中顺大夫、扬州路泰州尹兼劝农事。可他没有立马北上赴任，而是先回了趟老家湖州，放松地度过一段舒心惬意的日子，次年才取道运河北上。谁想到两年后，太子登基成了皇上——仁宗。

离湖时，好友吴森决意与他联舟同行。吴森（1250～1313），字君茂，号静心，嘉兴人，长松雪4岁，不仅是个书画收藏家，还有特殊癖好：平时里总爱把家藏五字损本《定武兰亭序》随身携带。

九月五日，当船行至湖州南浔北时，送行的僧人独孤长老（1259～1336）下船前，突然把随带在身的五字不损本《定武兰亭》展示，赵松雪一看便爱不释手，即乞求长老让他带去大都以解旅途之乏，并约好待他归来时二人“结一重翰墨缘”。于是这艘船上便奇迹般的同时有了两本《定武兰亭序》，一本在赵，一本在吴，中途一度短暂滞留于赵。拥有两个不同版本的《定武兰亭序》，无疑是互证的天赐良机。在随后的三十二天行程里赵子昂先后作了十三跋，不仅仅内容丰富，学术价值还高，外加书法异常精美，一经流世便成精品。当承载有赵孟頫十三跋的“独孤本”传到明末贰臣收藏家冯铨（1596～1672）时，只因太爱赵字，便把十三跋刻入《快雪堂帖》。万万想不到，日后的“独孤本”竟遭火灾，剩下的殘卷被重作装裱，人称为“火烧本”。清末，一代大书法家、文学家、金石学家翁方纲考证并跋。再后来国运不济，“火烧本”漂洋过海流至东瀛，为高岛菊次郎所藏，后捐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

元初人对《兰亭序》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嗜好，藏者常常把它带在身上。参照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冯本墨迹尺寸（纵）24.5㎝X（横）69.9㎝，想象宋拓定武本也差不离。事实上‌还是有些差别。有两种版本：一种是蝴蝶装挖镶裱，浓墨擦拓，有乌丝界栏。墨纸三开半，半开纵23.8㎝，横9.8㎝。展开尺寸：23.8㎝x68.8㎝；另一种，纵25.4㎝，横61.2㎝。独孤、静心本都应是前者，只有这样才便于携带。

刻手有肥瘦，拓工有轻重，用墨有浓淡，呈现有明暗，纸张又有厚薄、粗细、燥湿之别，使得传世数十百本《定武兰亭》十分难辨，不过遇到真正如赵松雪一般的书法高手还是能一眼就辨出优劣：五字不损的独孤本要更胜一筹，因它“肥瘦得中”，恰在“肥瘦明暗之间”。

赵松雪以为独孤本是用秃笔（退笔）写就，该是被风化腐蚀后的效果给误导了。

《兰亭》是王羲之一生的得意，都说学好了它或许能有出息，然现实往往打脸，正如黄山谷所说：“欲换凡骨无金丹”。面对黄太史给出的玄乎答案——“谁知洛阳杨风子”，子昂以为更在“用笔上”，“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并嘲笑那些乳臭未干之人，“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是何等的薄俗！

诚然史上对赵松雪《定武兰亭十三跋》有过些许争议，是十三跋还是十六跋？“用笔千古不易”对吗？数百年后，好在已普遍肯定了它“对整个书法发展的进程有着积极的意义。”若从另一角度看，何尝不是《兰亭序》与赵孟頫的缘分之果？



附黄惇教授考定之赵孟頫《定武兰亭十三跋》及拓本图片

第一跋：

《兰亭帖》自定武石刻既亡，在人间者有数。有日减，无日增，故博古之士以为至宝。然极难辨，又有未损五字者，五字未损其本尤难得，此盖已损者。独孤长老送余北行，携以自随，至南浔北，出以见示。因从独孤乞得携入都。他日来归，与独孤结一重翰墨缘也。至大三年九月五日，跋于舟中。独孤名淳朋，天台人。【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9年3月版《松雪斋文集》之《定武兰亭跋》此条末注：“一本云：‘时静心吴义士联舟与余北上，出此卷相校，即一刻也，但五字损耳。静心名森，嘉兴人。’ 至大三年九月五日孟𫖯跋于舟中。”】

第二跋：

兰亭帖当宋未度南时，士大夫人人有之。石刻既亡，江左好事者，往往家刻一石，无虑数十百本，而真赝始难别矣。王顺伯，尤延之诸公，其精识之尤者。于墨色、纸色、肥瘦、秾纤之间，分毫不爽。故朱晦翁跋《兰亭》谓：不独议礼如聚讼，盖笑之也。然传刻既多，实亦未易定其甲乙。此卷乃致佳本，五字免损，肥瘦得中。与王子庆所藏赵子固本无异，石本中至宝也。至大三年九月十六日。舟次宝应重题。子昂。

第三跋：

《兰亭》诚不可忽，世间墨本日亡日少，而识真者盖难。其人既识而藏之，可不宝诸！十八日清河舟中。

第四跋：

河声如吼，终日屏息。非得此卷时时展玩，何以解日？盖日数十舒卷，所得为不少矣。廿二日邳州北题。

第五跋：

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顷闻吴中北禅主，僧名正吾，号东屏，有《定武兰亭》，是其师晦严照法师所藏，从其借观不可。一旦得此，喜不自胜！独孤之与东屏，贤、不肖何如也。廿三日将过吕梁泊舟题。

第六跋：

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右军书《兰亭》，是已退笔，因其势而用之，无不如志。兹其所以神也。昨晚宿沛县，廿六日早饭罢题。

第七跋：

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右军字势，古法一变，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故古今以为师法。齐梁间人，结字非不古，而乏俊气，此又存乎其人，然古法终不可失也。廿八日济州南待闸题。

第八跋：

廿九日至济州，遇周景远新除行台监察御史，自都下来，酌酒于驿亭。人以纸素求书于景远者甚众，而乞余书者坌集，殊不可当，急登舟解缆，乃得休。是晚，至济州北三十里，重展此卷，因题。

第九跋：

东坡诗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学《兰亭》者亦然。黄太史亦云：“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此意非学书者不知也。十月一日。

第十跋：

大凡石刻，虽一石而墨本辄不同，盖纸有厚薄、粗细、燥湿，墨有浓淡，用墨有轻重，而刻之肥瘦、明暗随之，故《兰亭》难辨。然真知书法者，一见便当了然，政不在肥瘦明暗之间也。十月二日，过安山北寿张书。

第十一跋：

右军人品甚高，故书入神品。奴隶小夫，乳臭之子，朝学执笔，暮已自夸其能。薄俗可鄙！可鄙！三日泊舟虎陂，待放闸书。

（案：是日临《定武兰亭五字损本》，临后，注“同日临此”，凡二十八行。）

第十二跋：

余北行三十二日，秋冬之间而多南风，船窗晴暖，时对《兰亭》，信可乐也。七日书。

第十三跋：

兰亭与丙舍帖绝相似。

黄惇《赵孟頫＜独孤本•兰亭十三跛＞和＜静心本•兰亭十六跋＞考》说：“十三跋究竟是哪十三跋，其顺序如何。又为什么另有十六跋之说，十六跋又是哪十六跋？后人不甚清楚。”故另附《松雪斋文集•定武兰亭跋》之其它三跋：

*吾观《禊帖》多矣，未有若此卷之妙者。

*静心云：“此卷乃得之李曾伯，盖宋画士王晓之所藏。晓、徐、黄同时人，观其宝惜如此，诚不易也。廿四日题。

*余北行三十二日，秋冬之间而多南风，船窗睛暧，时对《兰亭》，信可乐也。独孤本携以自随，此卷以归静心，其宝藏毋忽！七日书。

另：

△《兰亭》墨本最多，惟定武刻独全右军笔意。此旧刻者，不待聚讼，知为正本也。至元己丑（26年 1289）三月，三衢舟中书。

△至大间，仆偕吴静心先生北上，得此《兰亭》，与独孤长老所惠本并观，船窗中三十二日，得意甚多。屈指计之，己复七年矣。其子景良驰驿来京师，复出见示，使人眷恋不能去手。噫！静心仙去，其子能宝藏如此，为之感叹。延祐三年（丙辰 1316）七月廿三日，书于咸宜坊寓舍。

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