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垂枝甜满巷

放空晴天

巷口的老黄皮果树又熟了，金灿灿的果实压弯枝头，自成一道风景。记得小时候，最爱坐在树荫下，看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画出跳动的光斑。祖父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粗糙的大手一拧，那些“金元宝”便乖乖落进竹筐。我仰着小脸数啊数，总被晃动的光影迷了眼。祖母悄悄把最饱满的几颗塞进我衣兜，那甜蜜似被岁月封存，此后每念及，满巷温情便与甜香一同漫上心头。

我的家乡在阳春八甲，这儿日照足、雨水充沛，气温适宜黄皮生长。黄皮树在正月里土黄色小花一簇簇绽放，似夜空繁星。坐果后，果实紧实如铁，像绿色小石头。待果皮由绿变黄，最终金黄，便到了成熟时。一串串果实压弯枝头，散发独特甜香，我路过树下，总会忍不住摘一颗塞进嘴里，那酸甜滋味瞬间在口中散开，大脑都为之一振。

黄皮树是热带特种果树，常绿乔木，品种达30多个，果肉又分酸黄皮和甜黄皮两种。好在我家园里的这两棵紧挨着的黄皮树是甜品种，不然父亲早把它们砍了。同样是树上挂果一串串，我家龙眼、荔枝隔年挂果，黄皮却一年一熟，挂果累累。即便我摘果时折断许多树枝，让果树显得破败不堪，但过不了多久，黄皮树又会满树新叶，郁郁葱葱。次年清明至立夏（4 - 5月），它开花孕果；小满至夏至（5 - 6月），一串串青涩黄皮果缀满枝头；小暑至立秋（7 - 8月），黄灿灿果实便招人眼球、撩人味蕾。

现在正是黄皮果熟时节，从楼顶望向院里，两棵黄皮树是最大风景。树上硕果累累，一串串黄皮果渐渐金黄灿灿，我满心期待果实成熟透了就上树摘个够。黄皮树也有大年小年之分。大年时，果实多得压弯枝头；小年则稍显稀疏。不过，树上鸟儿总是多了起来，白头鹎在枝头跳跃、歌唱，仿佛在提醒我：“该摘黄皮果啦，不然鸟儿可吃得比我们快多了！”

仲夏，我去市场买菜，水果摊上那抹金黄瞬间吸引了我--是黄皮！没过几天，附近村民或载或挑着自家种的黄皮，在市场门口摆开摊。大竹篮里的黄皮泛着光，竹筐上带细枝的黄皮还参差着几片深绿叶子，格外鲜嫩。金黄果肉裹着金黄皮，酸甜香气扑鼻而来，诱得我直咽口水。

在有一次，我和小伙伴阿强去摘黄皮。我们像两只小猴子，在树上爬上爬下。阿强看到一串特别大的黄皮，兴奋得大喊，结果一个不小心从树上滑了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但他毫不在意，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继续摘黄皮。在那天，我们吃了好多黄皮，肚子都圆滚滚的，可还是觉得不够。

还有一次，村里来了个画画的年轻人。他路过我家黄皮树，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支起画板就开始画。我站在一旁，看着他笔下渐渐成型的黄皮树和果实，心中满是自豪。

在果熟时节，黄皮在乡间院落十分相宜。红砖白墙之间，一树黄皮，墨绿油亮的叶子里，坠着一串串金黄色的黄皮，有贵气，亦有喜气。

我走在村子小巷中，冷不丁，就有一棵黄皮树在头顶上方出现，那样炫目的一团赤金色，煞是喜人。我摘下一串黄皮，用塑胶篮盛着，那跳跃的一团黄，在青绿色的塑胶篮里，绚烂至极。黄皮的好，在于哪怕不尝其味，单纯观赏，亦雅致好看。

女孩子们喜欢旅拍，村里常有簪花的女孩子倚在红砖墙上拍照，拍院子里的各种花或者树木。黄皮树下，一个女孩穿着米白色长裙，眼睛望着前方，头顶着一串黄皮，对未来充满憧憬，青春韵致尽显，那串黄皮与女孩的口红相映成趣，很是耐看。摄影师在女孩前面，咔嚓咔嚓地拍着照片。拍完之后，黄皮的主人还送他们一些黄皮。女孩接过黄皮，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那画面，温馨又美好。

清代的一位诗词人：李调元，他十分喜欢吃黄皮，在他的笔下是这么形容黄皮的：“黄皮果，状如金弹，六月熟，其浆酸甘似葡萄，可消食，顺气除暑热，与荔枝同进。荔枝餍饫，以黄皮解之。谚曰：‘饥食荔枝，饱食黄皮。”短短数句，就概括了黄皮的形状、习性和功效。

檐角蝉鸣里，几株黄皮树垂下金穗，枝桠低低触着人肩头。母亲说，这是祖辈传下的活宝，夏日遮日头，果熟解暑气。那年黄皮果结得密，她将熟透的黄皮洗净，一层盐一层果码进陶罐，月余后取出晾晒，果肉蜷成琥珀小球，咸酸透蜜香，咬一口，齿颊生津，呼吸都浸了甜意。

母亲晒果时，檐角风轻拂。她将熟透的黄皮洗净，撒盐揉了，摊在竹匾上晒。日头晒出果皮细密的褶子，酸甜凝成糖霜，封进皱缩的果肉里。我读书时总爱摸一块，咸甜在舌尖化开，恍惚又见她额角沾着细汗，偏要笑着问我：“甜不甜？”这滋味藏在记忆里，愈回味，愈觉清长。

乡间人最懂盐津黄皮干的好处。夏日田间劳作，水壶里总要泡上几颗。正午骄阳似火，抿一口水，果香顺着喉头滑下，既解渴又提神。邻里间常互相分送，田间休息时总要问一句：“尝尝我家的？晒得透不透？”这果子出圈的不仅是滋味，更是人情--谁家晒果，谁家劳作，总要捎些给邻居尝鲜，日子便在这酸甜里愈发和睦。

鸟儿啁啾，黄皮飘香。这甜蜜随着风，悄悄溢满整条巷子。树影斑驳处，有人拈起一枚黄皮，果肉在齿间碎开，甜里藏着盐粒的微涩，恰如旧时光。风起时，果香与鸟鸣共溢巷，旧时光在枝头摇曳，母亲在树下唤我归家。这金果垂枝的巷子，年年岁岁，都藏着人间最暖的烟火气。

图片:部分为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