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同游乌镇西栅记

作者: 秦旭辉

　　攥着两张泛着油墨香的门票，我与妻子相携踏入西栅的那一刻，喧闹的人声忽然被滤去几分。她指尖轻触过斑驳的门楣，转头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扬起，眼底盛着与白墙黑瓦相映的温柔——这是我们术后复查后的第一趟远游，乌镇的晨光，恰如她此刻舒展的眉眼。

一、石板路上的人间烟火

　　脚下的青石板被千万双脚打磨得温润，缝隙里嵌着新落的梧桐叶。妻子牵紧我的手，避开穿街而过的孩童，指尖传来熟悉的温度。沿街的商铺早已掀开竹帘，蓝印花布在风中舒展如浪，染坊的伙计正将一匹新布挂上竹竿，靛蓝色的水波在布面上荡漾开去。"你看那布上的花纹，像不像去年住院时窗外的爬山虎？"她忽然驻足，指着一块印着缠枝纹的布料轻笑。

　　转过街角，评弹艺人的三弦声穿巷而来。茶馆里坐满了游客，八仙桌上摆着青瓷盖碗，水汽氤氲中，说书人正讲着乌镇"林家铺子"的旧事。妻子拉我在檐下的竹椅坐下，点了两碗桂花藕粉。瓷勺舀起时，桂花的甜香漫过鼻尖，她忽然凑近我耳边："还记得吗？刚确诊时，你说等好了就带我来吃最甜的藕粉。"藕粉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竟比往日多了几分回甘。

二、运河脉上的千年繁华

　　行至白莲塔下，石阶蜿蜒向上。妻子体力尚弱，我便扶着她慢慢登阶，每一步都踩着历史的回声。塔顶的风格外清冽，极目望去，京杭大运河如一条碧绿的绸带，在乌镇的肌理中蜿蜒流淌。"原来乌镇的热闹，全靠这条河啊。"妻子望着河面上穿梭的货船，恍然道。

　　是啊，这运河曾是南北交通的黄金水道。明代的漕船在这里装卸丝绸，清代的盐商在此开设票号，民国的小火轮载着西装革履的商人驶向上海。岸边的码头石阶被缆绳磨出深深的凹槽，仿佛还能听见当年脚夫的号子与船工的吆喝。妻子伸手抚摸塔身的砖缝，那里还残留着漕运时代的烟火气——或许是某个船家倚着塔壁抽烟时掉落的火星，或许是挑夫歇脚时蹭上的汗渍。

　　"你看那河湾处的仓库，"我指向岸边一排青砖建筑，"据说当年南来北往的货物都囤在那里，从丝绸到茶叶，从瓷器到药材，码头上的算盘声能响到后半夜。"妻子忽然笑了："难怪这里的房子都这么气派，原是藏着这么多故事。"

三、建筑里的匠心与诗情

　　从白莲塔下来，我们沿着河岸慢走。西栅的建筑是懂水的——每一户人家的后门都枕着河道，石阶直接探入水中，妇人可以坐在门槛上浣衣，船夫伸手就能接过窗台上递来的酒壶。"你看那屋檐的弧度，"妻子指着一户人家的飞檐，"像不像你写情书时画的波浪线？"我细看，那青瓦勾勒的弧线，果然藏着江南独有的柔情。

　　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些石桥。圆拱桥的拱券如满月入水，平桥的石板似墨线横铺，连栏杆上的雕花都是水的形状——荷叶卷边的石栏，莲花含苞的柱头，仿佛能听见水流在石缝里唱歌。行至逢源双桥，两座石桥成直角相交，妻子站在桥心，透过东桥的桥洞望见西桥的倒影，忽然说："古人造桥时，是不是也想着让过桥人多看一眼风景？"

　　岸边的廊棚更是贴心。数里长的廊棚将商铺连在一起，雨天不淋雨，晴天不晒日。廊柱上的木纹里，藏着多少代人的体温。妻子倚在廊柱上，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青石板上，轻声道："原来真正的繁华，是让日子过得舒服啊。"

四、水路上的另一种风景

　　日头渐高时，我们在码头登上乌篷船。船夫竹篙一点，船身便如柳叶般滑入水中。与岸上的热闹不同，水里的乌镇是清亮的。白墙黑瓦倒映在水面，被船桨搅成晃动的水墨画，连人声都变得遥远，只剩下船底与水流相触的""岸上看桥是桥，水里看桥是镜。"妻子指着水中的桥影轻笑。此时的白莲塔正沐浴在阳光下，塔影在水中漾成一片碎金。船夫说，从前运河上的船到了正午，都会以塔身为标校准航向，塔立着，就不会迷失方向。我忽然握紧妻子的手——这一年来，她病房的灯亮着，我的心就悬着；如今灯熄了，我们终于能共沐这塔下的暖阳。

　　船靠岸时，正午的阳光铺满街巷。妻子站在码头回望，水面上的光影与岸边的花树交融，分不清是船在动，还是心在摇。她忽然念起一句诗，我应和着，凑成一首：

《同妻游乌镇》

青石板上两相随，塔影摇波映笑眉。

一橹裁开春水里，牵君衣袖不思归。

　　暖风拂过，带着运河的水汽与栀子的清香。我知道，这趟旅程不只是为了乌镇的美，更是为了确认——历经风雨后，我们仍能并肩看风景，便是人间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