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点半,我还是站到大巴前,我要单独开车回家,“大部队”按照既定方案,去园区乘坐索道后返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昨晚导游反复叮嘱,次日八点半准时发车,一分钟都不能多停。八点二十,我在大巴周围徘徊,知道必须要去告别,但胸腔里像堵着什么,有些闷。人到中年,学会了控制情绪,但控制不住的是真情流露。我害怕说出“再见”的同时,眼眶会红润,声音会哽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一刻,还是勇敢地上了大巴。贾老师前排坐着,一头白发,有些稀疏,但精神矍铄。他率先伸出了手,握着握着,不由自主把我向前拉了拉,我差一点拥入他的怀抱。其实我好想抱抱他,抱抱这个像父亲一般给予我温暖的人,可到半途,终究还是被某种习惯性的克制拽了回来。我赶紧挥了挥手,飞速扫了扫两边的人,道了一声“再见”,随后飞也似的“逃”了下来,站在车旁,等待车辆启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旁边还有曾经的班主任杨老师、“幺哥”、程红,还有几个同学,大家一一都沉默着,他们吃过早饭后也要各奔东西,从此天南地北。我们劝杨老师去吃早饭,他不,说不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辆启动,我看见“幺哥”拼命地挥手,这么多年她看似大大咧咧,情感却比我更为细腻,只是一瞬,她依然美丽的大眼睛就红了起来。我咬住嘴唇,没说话,一旁的杨老师挥着手,直到大巴出了宾馆大门,才把手放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影消失,心口那股熟悉的酸涩涌上来。这样的离别,年少时竟也刻骨铭心地经历过几回。师范二年级,西师来了批实习老师。其中一位姓袁(名享霖,音),教语文兼班主任,不久就在县报发了篇长文,瞬间成了我们这帮文学小青年的偶像。还有位姓张的,吉他轮指弹得炉火纯青,叮叮咚咚的旋律,轻易就把我们几个迷得七荤八素。他们离开的那天,我们一班人跟着大巴车在炮台路追赶,他们在车里不停地挥手,示意我们回去,但是再也没有人服从他们的“教导”,直到车汇入大街的车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很多年音讯全无,他们的面容和名字,在记忆里渐渐漫漶不清了。这一次相约,提起这件事,柯兄竟然发给我两张照片,一张我们四个人拥着他们俩在校门口,另一张我们六个人在小树林的乒乓球桌上合了一张影。我穿着黄色的毛衣,留着长长的二八偏分,咧开嘴笑出了一排黄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我一直相信,真正的离别,从来没有古道长亭,更没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而是在一个平静的日子,有些人就再也见不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或许正是心底这份难得见一面的清醒,让许多人硬是劈开了生活的荆棘赶来。杜娟把孩子托付给朋友,乘飞机,赶动车,直到夜间八点到达,第二日参加晚会后,次日六点又乘车回去。汪强前一段时间不慎扭了脚,为了聚会用上了十八般“武艺”,结果治疗不理想,干脆把爱人请上照顾。还有几个人安排好家人的旅游之后,义无反顾地赶了过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是基于意义来决定行动的。这份沉甸甸的奔赴,便是对同窗情最无声也最响亮的注解。这份情谊,连老师们也为之动容。贾老师心潮难平,当场赋诗《重逢赠诸生》一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卅载驹过隙,六盘鸥梦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青衿成往昔,白发已今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授业情长在,同窗意更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莫辞杯酒满,来日话新篇。</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过半生,看遍世相,我深知这个班沉淀下来的那份赤诚与热情,何其珍贵,足以暖慰余生。</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同学聚会,回忆是必然的主题。在新媒体工作多年的程红,深谙如何撬开记忆的闸门,他精心设计出“青春考卷”——抽签问答。果然,每个人都卸下心防,深情讲述,瞬间把全场拉回了三十年前的鎏金岁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幺哥”抽的问题是请她回忆读书时的一件“糗事”,她说了一个“鸭脚板”的故事。说某个下午,韩敏躺在床上,寝室外响起“鸭脚板”的叫卖声,她请小玉去买,结果小玉空手而归。小玉回来说,哪里有卖鸭脚板的,是一个拉着煤球的板板车,边走边提醒过路人注意:压~脚~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阿文面对“请说出师范三年你和同学一起干过什么调皮事”明显有了“保留”,这家伙曾经忽悠汪杰和小胖,说师范三年级时不得交学费,转过来邀约他们打牌,把这两人的学费赢走大半。也不知道后来面对学校的催交,他们回家又用了怎样的招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柯兄抽到“如果能回到学生时代,你最想改变的一件事是什么”的问题,这个依然迷人的帅哥笑眯眯地说,如果青春再来一次,还会作出曾经同样的选择,无论是错误的还是正确的,都发生在激情的青春里,所以永远无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着他的话,我心头微微一颤。我太熟悉他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有那么一刹那,居然期望他能说,如果给我一个机会一定重新选择,但这念头也仅仅是一瞬间。每个人都有青春,而青春是一往无前,不允许重新来过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然,记忆本就是个淘气的孩子。它总把最戳心窝子的感受牢牢攥住,至于旁的枝节,则由着我们的心意去描画填补。三十年光阴流转,那些曾被泪水或汗水浸透的细节,早已被岁月风干、抛光,成了聚会上最下酒的佐料,说出口,便是与过往最温柔的告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我们在一起极度的轻松、不累。不累这个词已经很难得了。很多时候,我们身心疲惫,即使一天什么都没做,但结果还是很累。遇到事我们一心只求诸己,习惯性地反思自责,精气神儿就在这内耗里一点点漏光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事实上,我们需要他人的力量,需要在和谐的人际关系中活出自己喜欢的样子。有人说,生活和事业中,你的能力表现有多好,不仅仅取决于你做了什么和怎么做,以及你的技能和本领如何,还取决于谁同你一起做,或者谁对你做了什么,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同学间这份不设防的真诚,定然像久旱逢甘霖,最能润泽疲惫的心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夜,当“女声”版《光阴的故事》响起的时候,不少男同学也围了上去。面对曾经学习、比赛、游玩的老照片一张张闪现眼前的时候,周遭是那样安静,以至安静到听得见少数人的哽咽。后来,我们一起用力唱当年进校时的比赛曲目《四渡赤水出奇兵》,还是当年的文娱委员指挥,还是当年的领唱人员领唱,那一瞬间,时光秒回三十年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横断山,路难行,天如火来水似银。亲人送水来解渴, 军民鱼水一家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返程在服务区歇脚,刷到一位同学(如今是英语老师了)的朋友圈:“师范毕业三十年的相聚,像打开了一坛封藏已久的桃李酒——初闻是岁月的沉香,细品全是少年时的赤诚与后来的回甘。我们共享过人生中最清澈的时光,然后目送彼此走向不同的山海,却在某个重逢的瞬间发现:无论走了多远,那段一起走过的路,始终是心底最暖的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对着屏幕默念了一遍,心像被那“最暖的光”熨帖过。忍不住拨通爱人的电话,一字一句,把这段浸着酒香与阳光的文字,念给她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本文2025.8.21刊发《达州晚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