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疆的美篇

张建疆

小区秋笺

　　炎热的气息依旧在末伏的夜晚徘徊，清凉的秋意却悄然降临（初秋夜赋 - 宋·陆游）。

前日清晨那场缠缠绵绵的雨，更是把这份清凉往深里推了推。雨丝不大，却织了一整个上午，把燥热的空气洗得透透的。如今走在夜里，连呼吸都顺畅了些，仿佛能听见秋踮着脚，正一步步走近。

是的，秋是踮着脚来的。

小区门口的百日菊，开得正酣。红的像揉皱的绸巾，黄的像泼洒的阳光，白的像落了层细雪，紫的呢，倒像是把晚霞剪了片下来，团在枝头上。花瓣都卷卷的，有的卷得紧，像小姑娘盘起的发辫；有的松松垮垮，倒像被秋风揉过的绢。有只白蝴蝶总爱停在紫菊上，翅膀一扇，带起些细粉，沾在花瓣上，给花添了层朦胧的纱。不远处，月季还擎着最后几朵艳色，凌霄花攀在栅栏上，细碎的橙红缀满藤蔓；蓖麻的叶子大如手掌，茼麻的果实藏在叶间，都在风里轻轻晃。

　　大门口和一号楼前的葡萄树，不知哪天起，叶尖洇了点黄，像被顽童蘸了颜料轻轻一抹。风过的时候，叶子便簌簌地响，偶尔有片黄透了的，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青砖地上，像给秋递了张帖子。藤架上还挂着几串没成熟的葡萄，翠绿得发亮，倒成了麻雀的乐子——三两只灰扑扑的小家伙蹦跳着啄食，啄得葡萄籽儿溅出来，混着阳光，散出甜甜的、暖暖的香。

　　走进小区大门的刹那，目光立刻被钉在了小广场旁——两盆三角梅正以燎原之势铺展着热烈。

那红哪是寻常的粉，分明是泼翻的火焰，从盆沿直蹿到枝梢。数不清的三瓣小花挤成热闹的团，像一群红衣孩童踮脚雀跃，风过处便簌簌地笑，把整个小区的朝气都托了起来。空气里浮着丝丝甜暖，让人不由想凑近，细看花瓣边缘被阳光吻出的那圈温柔金边。

　　二号楼后的石榴盆栽正闹得欢。半人高的枝桠上，挂着七八个圆滚滚的果子，有的红透了，有的还带着点青，鼓着腮帮子，被风一吹就晃，倒像是怕被摘走，使劲往叶缝里躲。旁边盆栽的朝天椒更精神，绿的还憋着股劲儿往上蹿，红的却早红透了，细溜溜的身子直挺挺朝着天，像谁插了串小红蜡烛，风一吹晃悠悠的，偏要使劲往上举，生怕被吹灭似的。几盆小向日葵的花盘早就沉甸甸低着，金黄的花瓣褪成浅褐，像褪了色的绸子，可花盘边缘还沾着晨露，亮晶晶的，倒像是攒了整夜的星光。不远处的晒衣绳上，几床泛黄的绿军被正迎着风舒展，细布纹理里藏着阳光的温度，边角的褶皱里仿佛还裹着旧时的故事，给这秋日添了几分硬朗的军人气。

　　路边十几棵苹果树最是热闹，青苹果压得树枝弯弯的，有的偷偷泛了点红，像被太阳吻过的脸蛋。四号楼和五号楼之间的海棠树更甚，枝桠被果子压得快贴到地面，密密麻麻的小果子红得透亮，远看像挂满了小红灯笼，风过时轻轻碰撞，竟似有“叮咚”的脆响。有孩子踮着脚够，被奶奶笑着拍了下背：“别摘别摘，留着给鸟儿当点心。”苹果树藏在海棠树后，青黄相间的果子躲在叶缝里，偶尔有个熟透的“咚”地掉在草地上，惊飞了几只啄草籽的麻雀，倒惹得蚂蚁们排着队赶来，像是赴一场甜美的宴。地上的百日菊、月季、金光菊挤挤挨挨，把秋的颜色铺得满地都是。四号楼前，老刘种的海棠树精神得很。枝干粗壮，擎着满树艳红的果，像缀了串串小灯笼，亮眼得很。

　　二号楼和五号楼前的垂柳，枝条依然在微风中荡着，只是叶尖多了点褐黄，像被岁月描了道边。几棵白蜡木上挂着串串“豆角”，风一吹哗啦啦响，倒像是秋在哼着不成调的歌。丁香树的枝桠上，结着一嘟噜一嘟噜的籽，形状像极了小辣椒，青的、褐的，藏在叶间探头探脑。红榉树最是性急，绿叶子中冒出了一个个红火炬，远远望去像燃着一团团小火，风过处，红影晃动，把秋的热烈抖落了满地。五号楼前的山桃树上，还挂着些晒干的小毛桃，皱巴巴的，倒像是秋留下的小念想。

　　二号楼前那片老榆树荫，像秋阳筛过的蜜，暖融融裹着方砖地。几位大叔大爷早把这儿当“根据地”，条凳上一坐，乐谱往石桌上一摆，手握电吹管，二胡搁腿上，便开了场，悠扬的乐曲在秋风中打着旋儿，缠上树枝，又顺着叶缝溜进路过的人耳朵里。

时儿，这又成了“掼蛋”的主战场，牌声、笑声混着晚风，把饭后的清闲搅得热热闹闹。输赢早抛在脑后，这石桌旁的“战场”，比家里的沙发可有意思多了。

　　秋日的风里，步步高总在不经意处晃悠。底下的花早谢了，圆鼓鼓的花籽包坠在茎秆上，像藏了满肚子心事。唯有顶端，三两朵花还昂着头，瓣儿被晒得暖融融的，在风里轻轻颤，倒比春日里更显精神些。

　　太阳刚露出笑脸，小广场上的“太极拳”“剑操”“扇子舞”便依次登场。只见一群爷爷奶奶缓缓起势，云手如行云流水，衣角随动作轻轻漾开，像沾了晨雾的流云；红扇阿姨们转腕挥剑，光影在晨光里划出银亮弧线，剑穗扫过草尖，带起几颗晶莹的露珠；那边扇子舞的队伍更热闹，彩扇一开一合，像忽然绽满枝头的花，伴着轻快的节奏，把晨光都搅得活泼起来。

　　傍晚的秋最是缠人。夕阳把葡萄架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织出张晃晃悠悠的网。两位老奶奶搬了小马扎坐在石榴旁唠嗑，声音混着菊香飘过来。孩子们拿着刚摘的海棠果跑过，笑声惊得石榴叶抖落几滴露水。风里有苹果的甜，有菊花的清，还有谁家厨房飘来的饭菜香，缠缠绕绕的，把整个小区都裹得暖暖的。

　　随着太阳落山，秋风吹来一片凉意，小广场却热闹起来。一群老奶奶做完健身操，另一群爷爷奶奶紧接着跳起了广场舞，音乐声热热闹闹地漫开。小朋友们骑着滑板车、平衡车、小自行车在人群中穿梭，像一群快乐的小炮弹，几个大孩子在玩老鹰捉小鸡，“鸡妈妈”张开双臂护着一串“小鸡”，笑声、叫声、叮嘱声混在一起，把秋的夜晚填得满满当当。

　　这秋啊，从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景致，是葡萄叶上的光斑，是石榴籽的甜，是孩子指尖的海棠红。它就藏在这些细碎里，让每个走过的人，都忍不住想多停一会儿，再深吸一口——这平平淡淡的秋，原是最耐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