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寻的烦恼

清风

短篇小说

自寻的烦恼

最近，老王有点烦。一向吃得香睡得好，生活规律的他，突然没有了食欲，夜里也翻来覆去睡不着，精神状态大不如从前。与他风风雨雨几十年，一贯支持他的老伴，对他也怨声连连，令他非常烦恼。
要说这烦恼的起因，还得从他迷上短视频说起。
他本来是不刷手机看视频的，上班那阵，别人刷手机他都烦。可是退休后，突然闲下来，无所事事，老伴怕他闷得慌，劝他：“没事看看手机视频，里面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啥新鲜事都有。”当初他不以为然，只是没事跟老伴看看。时间长了，也觉得挺有趣，便越看越起劲了。
手机视频里，国际国内、家长里短，包罗万象，事无巨细，简直像个知识宝库。他原以为手机就是打打电话，没想到还潜藏着这些乾坤，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令他更惊奇的是那些主讲人个个年纪轻轻，知识面、信息量竟如此丰富。他感慨这个时代变化太快，自己真跟不上了。
视频里玩猫、狗能挣钱，甚至能吃、能喝也能挣钱，真颠覆他的三观。一顿饭吃30碗面条、一口气吃下5个羊头，这要搁过去，不就是“饭桶”吗？谁家要摊上这样的孩子那还得了，全家粮食还不够他一人吃的。可是，现在竟成了能耐，还能挣钱，他感到有些事越来越看不懂了。
看不懂归看不懂，毕竟还是有意思的东西多。有不少讲做菜的视频，鱼怎么做不腥，牛肉怎么炖不柴，看后他也买回鱼、牛肉按视频讲的方法操作，果然做出来色香俱佳，味道口感不错，比他过去做的好吃多了。老伴吃着这可口的菜心里自然高兴，逢人便夸他：“我家老王退休了，像变了个人似的，菜做得可好吃了。”每次看到老伴满意的笑容，他觉得蛮有成就感。
他最爱看的视频是体育方面的。一天，一场拳赛视频吸引了他，拳台上，两位选手你来我往，左躲右闪，就像两只猛虎狭路相逢，隔着屏幕都能感到那呼啸的拳风。看得他神经紧绷，握着手机大气也不敢喘，生怕错过那关键一拳。可是，总出现选手一拳击出，拳却停在空中，如看幻灯片一般，急得他直骂娘。一旁的老伴看不下去，“你这看着玩，至于这样吗？”他只有扫兴地不看了。
早上，他和老张一块锻炼，说起这件尴尬事，老张说：“把你的手机拿我看看。”他从衣兜里掏出手机，顺手交给老张，老张打开屏幕看了一下手机配置，“哎，这手机早过时了，现在手机内存都8G、12G，你这手机内存才4G，不卡才怪呢。”
“哦，这玩意还和手机有关？”
“那可不是，赶紧回家申请换手机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回到家，他就磨着老伴换手机，老伴有些不愿意，“你这人干啥都叫真，到老也不改改，咱们一天谁给打电话，也就是个玩具，又没坏，花那钱干啥。”听老伴这么说，他也不乐意了，“我干一辈子买一个手机还不行？钱留着有啥用。”老两口为这事都挺生气，谁也不理谁，这也是他们一起生活几十年来少有的。
他一天吃完饭就在家里一坐，闷闷不乐的，刚燃起做菜的热情也没了。老伴怕他憋出病来拗不过他，“既然你要买就买吧，我知道你要办的事是非办成不可的，”便随手把退休卡给他，反复告诉他别忘了密码。拿着卡，他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神情，“还是老伴理解我。”“你呀，老了老了越没正形了！”
早晨起来，他便给老张打电话，让老张上午陪他去买手机，老张痛快地答应了，说9点在他楼下集合。他之所以约老张，一是老张平常也爱鼓捣手机，二是退休后老张和他最要好，总在一块锻炼身体，互相之间也说得来。
他们来到手机卖场，店铺刚开门营业。逛了几家店铺，手机品牌繁多，样式五花八门，有些眼花缭乱。最后，选了一家较大的店铺，让服务员给他们介绍介绍，服务员了解他们的用途后给他们推荐了几款机型。老张说：“选择主流大品牌吧，虽然价钱贵些，但质量有保障用得住。”他觉得老张说得对，于是，选了一部刚上市不久的大品牌手机。服务员见两个老头这么痛快地买了一台这么昂贵的手机，自然心里高兴，等他们付完款，便从柜台里拿出一部全新的，当面给他们开箱激活，又把用法及注意事项详细给他们讲了一遍，还将常用软件也给安装调试好。老张说：“这下你可以尽兴玩了。”他也高兴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回到家，老伴见他喜笑颜开，打趣地说：“你这心愿总算达成了！”他只是回以会心的微笑。拿出手机，按照服务员操作演示，熟练地演示一遍，然后，又把各视频平台打开试了试，果然效果比旧手机好多了，丝滑流畅，没有一点迟滞，非常满意。他就像保存宝贝一样，把配件一一放好，用手前后拂了拂本就没灰尘的手机，平放在桌上。高兴地帮助老伴准备午饭。
自打买了新手机，他的生活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早上醒来，先拿起手机刷视频，国际国内热点、体育赛事、户外旅游、健康养身等一个接着一个看，吃饭也把手机放在桌上，生怕错过有趣的片段。一些有趣的事也不忘给老伴分享，健康养身的，还拉着老伴一块看，一起练习，给生活也添了不少乐趣。
一次，老伴跳广场舞扭伤了腰，起不了床，痛苦不堪。他按一个主播讲的方法，试着给老伴调理，没想到几天下来，老伴竟然好了。老伴本来对他一天看手机视频不太支持，但通过这次治病，现在她的态度有了一些变化，虽说不上支持，但也不反对了。
刷手机视频，也给他带来一些困惑。视频平台上，那中西医治疗疾病的争论异常热闹，一些主播说中医有悠久的历史，对疾病治疗形成了完整的体系，通过望闻问切诊断疾病科学高效，针对一些疑难杂症疗效显著。另一些主播又说中医对疾病无法科学诊断，只是凭感觉，类似于玄学，根本不可能治好病。中药毒副作用未经科学检测，对人构成的潜在伤害往往被忽视。双方针锋相对，谁也说服不了谁，难分高下，听来也是一头雾水。他本来笃信中医，可是看了这些视频，心里也打起了鼓。这段时间，他常被这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话题，搞得头昏脑胀。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话题，他越想弄个究竟，白天看，晚上看，看来看去也得不出个明确答案。
迷上了刷手机视频，他的生活规律也打乱了。原来，每天早上约上老张一块锻炼，近来也中断了；老张约他，他不是没起床，就是推说有事去不了。晚上，定时睡觉的习惯也没了，躺在床上刷手机，有时通宵不眠。老伴担心他的身体，而且也影响她休息，曾多次向他拉响警报，他总是表面应承，上床又忘了。老伴也懒得理他，只好到另一个房间单独睡了。
近来，他总觉得身体出了问题，浑身不自在。这段时间，他常看那些防病治病的视频，高血压、糖尿病、高血脂，甚至癌症防治等。不看不要紧，一看觉得自己体内器官也像出了问题。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香，身体也消瘦不少。
老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多次催他去医院做检查。可是，去医院，他又没那勇气，老伴看出他的心思。早上起来，老伴说我们先去医院，检查完了再吃饭。于是，老伴陪着他坐车来到市里最大的三甲医院，来得早顺利挂上一个专家号。来到专家诊室，老伴没等他开口，便把他的情况向专家说了一遍，专家建议他先做CT和抽血化验。交费做完检查已近中午，再次来到专家诊室，专家从电脑上看了他的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说他的病是心理因素造成的，回家安排好作息时间，好好调养会好的。也没有给他开药。老伴听了专家的话总算放心了，从医院出来他们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打车回家了。可是，回到家，他的疑虑并未完全解开，仍然对身体充满疑虑，非常苦闷。
早上，从窗帘缝隙透出的阳光，直照到他的脸上，才把他从梦中唤醒。从医院回来，他决定上床不再刷手机了，可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又拿起手机，无意中刷到一组关于怎么睡好觉的视频。张主播说头朝东睡好：太阳出自东方，有助于睡眠；而李主播又说头朝北睡好：人体与大地磁场一致，有利于睡眠。个个侃侃而谈，争论不休。他越看越犯难：朝东睡不着，朝北也睡不着。最后，索性拿着手机坐在床中央，看着那些主播在一个劲地说下去，也不知几点，看着看着便睡去了，手机还在兀自播放着······
他睁开眼睛，先关掉还在播放的手机视频，下床拉开窗帘，太阳已升到半空，一阵紧似一阵的蝉鸣，使他本已烦闷的心绪更加烦乱。老伴吃完饭早出去找伙伴们玩去了，餐桌上给他准备的早餐早凉了，他不想吃，也没有食欲。先把手机放在餐桌上，提了提餐桌上的水壶，老伴已把开水装满了，于是，他泡上一杯茶，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回想最近发生的事。目光又忽然扫到餐桌上那曜黑闪光的手机，他曾视为宝贝的物件，现在看着它就像看着他养的那只娇小可爱，而又敏感咬人的小狗，不敢再触碰。‘叮咚’一声，信息提示，好像又把他从梦中惊醒，他不情愿地拿起手机——是老张发的问候上午好的信息，一张卡通图片，下面附了两行字：‘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看后不觉笑了。他放下手机，释然，轻叹道：“是啊，哪来那些烦恼，不过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他端着茶杯走到窗前，看着阳光下熠熠闪光的车流和行色匆匆的行人，不觉心情好多了。

202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