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金格</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铁城的“千浪堂”私立中学里,六月的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在地板上碎成一片晃眼的银鳞。烛华站在校长室门口,望着里头西装笔挺的澜舟,恍惚间就看见了二十年前那个模样——攥着作文本,在走廊里怯生生喊“老师”的少年,只是如今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少了当年的青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澜舟迎上来时,皮鞋叩地的声响里裹着热络,又是奉茶又是递果盘,眼角的笑纹里还存着学生时代的熟稔。烛华教了三十年书,是铁城出了名的“国文老把式”,手里“教学楷模”的奖章虽褪了色,可讲起《滕王阁序》,照样能让课堂漫起层层云霞。她心里踏实,想着这层师生情谊,加上半辈子攒下的教学功底,在千浪堂续上教鞭准没问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可门一合上,澜舟脸上的热络就淡了。助理潮生凑过来,语气里带着点不解:“校长,烛老师课讲得是真活,以前学生都盼着上她的课,真不用?”澜舟指尖摩挲着青瓷茶杯,杯里的茶水晃出细碎的波纹,他轻轻摇头:“潮生,你看咱这‘千浪堂’的招牌,现在推的是‘浪涌教学’,AI辅教、翻转课堂,她那套‘照本宣科’的老办法,能接住新教材里的‘网络思辨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面试试讲时,烛华讲《赤壁赋》,声调揉碎了似的,在安静的教室里漫开,连潮生都听得入了迷。可澜舟看得仔细:她指尖在电子板书屏上磕磕绊绊,像第一次摸智能手机的老人;学生提“虚拟主播算不算传统文化传播者”,她愣了愣,只说“考试不考这个”;更别提她在家“管儿子太严”的名声,要是来管这群主意多的半大孩子,怕是镇不住场子。澜舟心里清楚,千浪堂这几年靠新潮教学攒起口碑,家长们就认“科技赋能”“创新课堂”,烛华往讲台一站,怕人家觉得学校跟不上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送走烛华那天,澜舟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望着窗外新栽的电子绿植随气流轻轻摆动,忽然想起早年读的话:“老手艺再好,也得看新灶台合不合用。”他让潮生回了电话,措辞客气,意思却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烛华接到电话时,手里的教案“啪嗒”掉在地上,像支燃到半截的蜡烛,火星子倏地灭了。她没发火,就是愣在那儿,喃喃自语:“教了三十年书,怎么就不行了?”儿子启铭从房间探出头,难得没跟她拌嘴,递过来一瓶冰镇汽水:“妈,家里又不缺你这点工资,歇着呗。”烛华没接,转身扎进厨房,铁锅碰撞的叮当声里,混着她的碎念:“总有地方用得上老法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之后几个月,烛华投的简历像石沉大海,回音寥寥。傍晚在小区遛弯,跟老姐妹陶瓦唠起这事,陶瓦拍着她的手劝:“老姐姐,教了一辈子够本了,回家享清福多好。”可烛华闲不住,翻出压箱底的旧课本,在小区花园的石桌上给孩子们讲《山海经》。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孩子们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嚷嚷着“烛奶奶讲得比网课有意思”,她望着那些雀跃的小脸,心里那点不甘,慢慢就散了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而千浪堂里,澜舟带着年轻教师们推进“浪涌教学”,AI课件让课堂越来越热闹。只是某个深夜批改教案时,他瞥见一篇关于“传统教学对文化传承的隐性价值”的论文,指尖忽然顿在屏幕上,想起烛华讲课时,那些从旧时光里漫出来的温润,心里莫名空了一块——老灶台虽旧,煨出的汤,或许总有新锅代替不了的滋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