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时光诗行

春风

山谷里的时光诗行

　　老家的山谷，藏着四季流转的壮丽，也盛着日子里五彩斑斓的细碎。与它相伴的朝朝暮暮，每一寸光阴都浸着暖融融的回忆。

春是山谷最先醒的。绿意顺着谷底漫上来，先是溪畔的草芽探出头，接着是两侧的山，一层层褪去冬日的沉肃，换上活泼的绿装。谷水也醒了，挣脱冰的束缚，一路叮咚着向东奔，像支唱不完的小曲。大人们爱往溪边去，木槌捶打衣物的声响混着水流声，成了春日的背景音。我们小孩子早耐不住，满山疯跑着摘野花——红的像火，黄的像星，白的像云，粉的、紫的、绿的挤在一处，晃得人眼晕。不一会儿，怀里就抱了满满一捧，还互相嬉闹着，挑最艳的别在发间。最淘气的是英子，她趁洗衣服的大人不注意，悄悄绕到身后，把各色小花往人头上插，惹得笑声漫过溪水，惊飞了枝头的鸟。

春日的山谷，花是铺成的海，蝴蝶是海上的帆，鸟鸣是淌着的歌。英子总爱坐在溪畔的黄刺玫下读书，读得入了迷，常常一坐就是一下午。直到小文在山坡上喊她，才惊觉日头偏西——原来是伙伴们来唤她摘桑葚了。一群孩子往坡上跑，顺手捋把桐叶，再抽几根马鞭草当线，三折两叠就缝成了装桑葚的小袋。三三两两结了伴，很快就摘满了袋，黑紫的果子沉甸甸的。跑到溪边坐下，有的仔细洗了再吃，有的急着往嘴里塞，酸甜的汁水染紫了嘴唇，笑声混着水流声，直到暮色漫上来才恋恋不舍地往家走。

夏天的山谷，是天然的凉棚。任凭谷外烈日炎炎，谷里总浸着股清凉，成了全村人的避暑地。英子常和伙伴们去溪谷边的稻田抓泥鳅。几个人猫着腰在田埂边找洞穴，伸手一掏就能抓着几条，可稍不留神，泥鳅就从指缝溜了，惹得一阵笑。偶尔也能捉到螃蟹，那小家伙爬得飞快，钳子却厉害，常夹得人直喊，又舍不得丢，拎着蟹腿来回跑。

男孩子们爱泡在溪水里，对着岸边的人做鬼脸；女孩子们就打水仗，手当瓢，水珠子泼得满身都是，衣裳湿透了，反倒笑得更欢。风一吹，花香跟着跑，混着青草的气息，格外清爽。傍晚时分，大家捡些枯枝，用青石板搭个小炉，把从坡上摘的嫩玉米、豌豆角、红薯埋进火里。有人还摸了小鱼，用铁丝串着烤，再撒点家里带来的油盐辣椒，香味飘得老远。烤熟了，你抢我夺地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模样，连烫得直哈气都停不下来。

山谷的泉水，是旱季里的甜。连着几十天不下雨，家里自来水就断了，大人们便挑着扁担去山谷取水。走时摘两片桐叶，洗净了放进水桶，叶子在水里轻轻晃，像给泉水安了个秋千，挑着走也不洒。小孩子总爱跟着，一路东跑西颠：摘朵野花别在衣襟，捡颗石子儿吓唬树上的鸟，追着蝴蝶跑半里地。英子最爱摘路边的山莓，大人用桐叶给她做个小袋，一边摘一边吃，偶尔被荆棘勾住衣裳，刺扎破了皮，也只顾着笑。记得有回英子调皮挨了骂，被爸爸罚待在屋里，正委屈着，后院传来邻居阿婆的声音——她刚从山谷挑水回来，手里拎着一大串带藤的山莓，还有一包用桐叶裹着的。英子迫不及待打开，酸甜的滋味漫开来，委屈早跑没影了。

立秋后的山谷，是打翻了的调色盘。树叶绿的、黄的、红的叠在一起，地面落着薄薄一层叶，干干净净的。溪水潺潺地流，空气里飘着清清爽爽的凉。英子总爱爬上老桐树顶，倚着粗枝看天，瓦蓝的天空像块透明的玉，树下伙伴的叽叽喳喳都听不见了。直到有人拽她的脚，喊着“摘柿子去咯”，才回过神来，哧溜滑下树。英子胆子大，脱了鞋就往树顶爬，树下的人指着哪枝柿子又大又红，她摘了就往下扔，他们总能稳稳接住。有人馋得等不及，偷偷啃了好几个，还有人脚一滑，坐在地上压烂了熟透的柿子，黄澄澄的汁水流出来，惹得满山谷都是笑。

远处的稻田，黄澄澄、金灿灿的，风一吹，浪头推着浪头，满是丰收的甜。傍晚去田边，蛙鸣此起彼伏，偶尔被脚边的青蛙绊一下，站起来拍拍屁股，倒觉得有趣。田埂边的小花开得热闹，不一会儿就能摘一大把。英子挑最艳的夹在书里当书签，那段时间，每本书里都藏着一朵山谷的颜色。上学时和同学比谁的书签好看，赢了能得意好几天。更难忘的是一次，英子和伙伴去坡上采花，竟撞见遍地蘑菇，不一会儿就采了满满一筐。喊来大人搬回家，第二天爸爸拿去卖了些钱。那时才觉得，山谷真是个宝贝啊。

冬天的山谷，被雪盖成了白茫茫的世界。“你好吗？”“你好吗？”孩子们的呼喊在雪地里荡开，仿佛要把积雪震落。盼了又盼的大雪终于来，他们盯着漫天雪片，盼着雪能多留几天，好堆雪人、打雪仗。第二天雪停了，大人们念叨着“瑞雪兆丰年”，被孩子们缠得没法，也加入堆雪人——有人拿铁铲铲雪，有人回家取草帽当帽子，有人找来红萝卜做鼻子。不一会儿，一个胖乎乎的大雪人就站在谷边了，旁边还蹲着个小雪人。孩子们围着雪人跳啊笑啊，随手抓把雪揉成团扔向伙伴，一场雪仗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开了场，连雪人都像在笑着看我们。

山谷里的日子，就这么伴着花开花落、雪融冰消，把每一段时光都酿成了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