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下的生命礼赞

端智

　　夏末的草原，未伏暖阳如融化的蜜糖，将远山近草温柔包裹。正是在这季节流转的微妙时分，我们搀扶着九十四岁的老岳母，去奔赴一场盛大而滚烫的家族邀约——重孙辈的裕固族剃头礼。

这片草地上，早已聚拢了盛装的亲族与邻里，衣袍上的彩线在阳光下如溪流般闪动。认识的、初见的，彼此都扬起醇厚笑容，一句句“好呀”在风中传递着无需言明的深挚情意，仿佛草原本身所孕育出的温暖方言。

剃头礼由孩子的大伯郑重主持。当父母携幼子向长辈们深深躬身的刹那，空气仿佛凝滞，唯有敬意的暖流在无声传递。随后，众亲友依次上前，剪下一缕乌发，郑重放入盘中，再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这简单的一剪一递，如汩汩细流汇入生命长河，为孩子未来人生积攒下最原始的丰饶。

随后，庄重而饱含深情的剃头歌谣被众人齐声唱诵。歌声里，酥油点在孩子光洁的额头，抹过他微张的小嘴，长辈们以这古老芬芳的油脂，将世间最朴素的祈愿——平安、康健、富足——轻轻印刻于稚嫩的生命之初。哈达如洁白祥云覆上肩头，被面红得耀眼如祝福的火焰。这些传统馈赠，为幼小生命垒砌起护佑的高台，使他在象征意义上真正“成人”，并获得了族人共同祈愿的长寿福祉。

仪式过后，草原瞬间化为欢乐的海洋。孩子们纯真欢腾的身影如缤纷跃动的音符，随性而舞，放声而歌——仿佛生来就懂得用脚掌叩击大地旋律，用喉咙回应长风的召唤。老岳母安坐一旁，眼角笑纹里盛满了九十四载春秋才酿得出的欣慰蜜糖。那一刻，四世同堂的暖意，比秋阳更和煦地漫过每个人心田。

归途中，暮色渐染草原。剃头礼的歌声余韵，孩子的欢笑，老人眼中闪烁的微光，皆沉淀为心湖深处温暖的琥珀。这仪式何止剪去幼童胎发？它以歌与祝福为针，以血缘与古老习俗为线，为稚嫩生命缝制了第一件无形的礼服。草原的孩子便如此被托举，在族群的守望里，稳稳迈出成人世界的第一个脚步——前方长路漫漫，而此刻种下的坚韧与深情，正是穿越风沙最恒久的行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