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江打硪号子：家乡的记忆

郑道海

美篇号：26976698

文字/编辑：郑道海

“吆儿喝，打石硪，高高抬呀，重重落！” 这雄浑有力的号子声，曾是我家乡湖北枝江夯土筑堤时最鲜明的印记。

石硪，是那个年代不可或缺的夯土重器，主要分为飞硪与抬硪两种。

飞硪，两尺见方的厚石板，重约五十公斤，四角凿孔，系着八根粗绳。八位壮汉各执一绳，听号令齐发力。

抬硪，则形似石柱，高约一米，重达八十公斤，上端捆扎木棒形成八个把手，呈井字型，同样需要八人合力抬起。

飞硪轻巧灵活，适用于夯实斜坡地基；抬硪势大力沉，则专用于夯实宽阔的台基。

石硪作业的核心，在于号子指挥下的绝对统一。一人领唱，众人应和。那号子，是劳动的脉搏，更是力量的粘合剂。

领唱者如同乐队的指挥，不仅把控节奏，更能根据现场情景即兴编词，或鼓舞士气，或调侃解乏，充满生活气息与乡土智慧。

而众人合唱的应和部分，“吆儿喝，喝的喝的吆，打石硪也，吆儿喝…” 则如磐石般固定，那短促有力的曲调和唱词，在无数次重复中凝聚成巨大的合力。

号子起，石硪高高扬起；号子落，石硪重重砸下。一个节拍石硪起落四次，千钧之力瞬间贯入大地。这看似粗笨的石硪，驾驭它却是一门协作的技艺。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特别是在“农业学大寨”、兴修水利、改造农田的高潮期，石硪号子响彻了枝江乃至全国的田野。修建水库堤坝、开凿沟渠、铺设公路… 在没有大型机械的年代，人力就是最强大的引擎。

笔者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曾在问安江心闸水利工地先后担任连队政工员和工程员。工地上，常是一幅壮阔图景：一边是喊着石硪号子、动作整齐划一的夯硪团队，石硪起落间发出沉闷而坚实的“咚！咚！”声；另一边是肩挑背扛、往来穿梭的运土大军，脚步匆匆，泥土满身。工地上千军万马，川流不息，红旗招展，广播嘹亮，标语醒目，汗水与泥土交融。挑一层土，夯一层硪，循环往复。正是依靠这最原始却最有效的人海战术和集体协作，那蜿蜒数十里、高耸坚固的江心闸大堤和四级机台，周边那纵横交错的沟渠路网，才如奇迹般在劳动者的手中一寸寸垒砌、夯实，最终拔地而起。石硪号子，是那个时代集体主义劳动最嘹亮、最接地气的注脚。笔者感概万千，曾在工地上写过一首《枝江打石硪》的小诗，登过工地墙报。

夯声破晓裂春芜，

八臂同擎硪影初。

引索如弦飞日月，

扛山作柱定坤舆。

领歌裂雾云争和，

落石惊雷露自舒。

千载根基凭此力，

脊梁弯作地之弧。

一晃四十年过去，诗虽平白，但有时代气息，今读有点夸张，然意蕴尚新，解读如下：

“夯声破晓裂春芜，八臂同擎硪影初”。以“裂春芜”写号子唤醒沉睡土地，“八臂同擎”勾勒八人合力抬起石硪的剪影，突出力量的开篇。

“引索如弦飞日月，扛山作柱定坤舆”。绳索紧绷如弓弦，石硪腾空似欲追飞日月，动态凌厉；石柱沉重如扛山岳，夯落时稳镇大地（坤舆），气势磅礴。

“领歌裂雾云争和，落石惊雷露自舒”。号子穿云裂雾，连流云都似应和歌声；石硪砸落如惊雷，震得枝叶露珠簌簌抖落（舒），以自然反应衬人力之威。

“千载根基凭此力，脊梁弯作地之弧”。将夯土升华为奠定文明的根基之力，而劳动者弯曲的脊梁，正是托举家园的最深沉弧度，人、硪、大地在此交融。

然而，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来，农业生产条件迅速改善。轰鸣的挖掘机、推土机、碾压机、高效的夯土机等现代化工程机械驶入乡村。它们不知疲倦，效率远超人力。曾经不可或缺的石硪，在短短几年间便黯然退场，沉寂于历史的角落。施工工地人海战术不见了，那响彻云霄的“吆儿喝”号子，也渐渐消散在田野的风中。

如今，我们只能在博物馆、展览馆、民俗馆或农具陈列馆里，看到那些静卧的石硪；在乡村旅游、民俗文化、研学旅行项目中看到打石硪的参与互动表演。它们沉默着，身上或许还带着泥土的痕迹和岁月的包浆。它们从实用的工具，变成了承载记忆的古董，凝固成一段关于乡土、关于汗水、关于集体协作的鲜活历史。

每一声“吆儿喝”的余韵，每一次石硪落地的闷响，都如同夯进大地的乡音，深埋在我们共同的文化记忆深处，诉说着一个依靠双手和号子改变山河面貌的激情年代。

那沉甸甸的石硪，不仅是土地的塑造者，更是那段峥嵘岁月无法磨灭的青铜般的印记。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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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