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的失控感

紫罗兰

　　卡夫卡说，梦境是折叠现实的手术刀，直到那个初夏的清晨，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分量。

一天，我和丈夫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说是去上海。

脚下的路蜿蜒着伸向望不到头的远方，一望无际的田野像是给大地铺上了绿色的地毯。小路两旁的芦苇，已长到半人高，郁郁葱葱的一片，风吹过时，叶叶相碰，发出沙沙地轻响，像谁在耳边低语。

我沉醉在这沿途的景致里，脚步都慢了几分。猛地抬起头，身边却空荡荡的——丈夫早已没了踪影。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的慌乱让我有些发懵，下意识地低头打量自己，身上那件外搭竟长短不一，后边的下摆拖到小腿，前边却仅仅遮住私密处。再一细看，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我竟没穿内裤。尴尬像潮水般涌来，脸颊烫得像熟透的苹果。幸好手上还搭着一件衣服。我赶紧把胳膊蜷在肚子附近，让衣服自然垂落，好歹能多挡些，心里才稍稍有些安定。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可心早跳到了嗓子眼，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路边的芦苇都在嘲笑我。

这条小路寂静又幽深，连个过路的人都少见，偶尔有身影掠过，也只是匆匆一瞥便消失在尽头。恐惧如影随形，我缩着身子，步履蹒跚地往前挪，只盼着能快点走出这窘境。

终于，小路到了头。路边孤零零立着一座低矮的小房，房前摆着个水果摊，各色水果堆得像小山，一个胖墩墩的大姐正坐在小马扎上看手机。我定了定神，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些：“大姐，前边就是上海了吗？”

大姐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热情的笑：“你指的那边是浦东，我这儿呢，是浦西。”

顺着她的手势望去，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大上海，那里霓虹灯闪烁，美得让人恍惚。可我心里却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忐忑:丈夫不知去了哪里，前路茫茫，我竟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慌乱中，我掏出手机想给丈夫打电话，指尖刚触到屏幕，还没来得及拨号，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了我的前面。那男人刚一靠近，摆摊的大姐竟也跟着凑过来，伸手要抢我的手机。幸好我有心理准备，手机在我手里攥得紧紧的。我又惊又疑，忍不住喊出声：“大姐，你为什么要抢我手机？你的手机不是还在摊位上吗？”她被我问得一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悻悻地收回脚步，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摊位，低头继续摆弄手机，再没看我一眼。

正在惊慌之时，”啪啪啪”，一阵急促的鞭炮声炸开，像无数颗石子砸在心上，我猛地睁开眼，才发现原来刚才是在梦里。

不知道是被梦里的窘境吓到了，还是被现实的鞭炮声惊到了，我的心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嘣嘣”直跳，胸口闷得发慌，难受得说不出话。

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梦里那些光怪陆离的情景，现实里我连想都没想过。可细想起来，又处处都是生活的缩影。

昨天儿子打电话来，说他带着孙子已经飞到了海南。我在电话里笑着说“好好玩”，挂了电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小男人，虽说信得过儿子的细心，也知道孙子懂事，可那份担心怎么也压不下去，总怕他们磕着碰着，怕海边的风太凉，怕吃饭不按时。

就像梦里丈夫突然不见踪影，现实里他也是这样。他性子就急，走路像脚踩风火轮。年轻时，我还能小跑着跟上，可现在老了，腿脚越来越沉，每走一步都费劲，哪还追得上他？可他一点没变，走着走着就没影了，尤其在岔路口，我站在原地，看着几条陌生的路，不知道该往哪走，心里又慌又怕，总觉得这棵曾经能依靠的大树，如今越来越靠不住。

有时忍不住跟他念叨，说自己走得慢，让他等等我。可他总皱着眉嫌我“能力太差”。委屈吗？当然委屈。可那是他的性子，几十年了，改不了了。我能怎么办呢？只能自己悄悄憋着，下次遛弯时，再努力把脚步迈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窗外的鞭炮声停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心脏还在“咚咚”地敲着，像是在替那些说不出的担心和委屈，一遍遍地诉说着。

这个梦也许在告诉人们， 潜意识里的不安，总会找机会冒出来，也是现实中对“失控感”的放大——担心儿子远行、跟不上丈夫步伐、面对生活变化时的力不从心，这些藏在心里的焦虑，借由梦境变得具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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