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姐妹

秋叶飘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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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家住机关大院，兄妹三人，孩子算少的，一般五六个，在近百户中。彼时提倡多生多育，准备打仗，在医院工作的母亲后来说，不许采取节育措施。

住房狭小，一排娃睡一铺大炕，长成少男少女，就不方便了。有个女同学住在院外东头，排行老八，还有个妹妹。最大的三个哥姐工作成家，侄甥比老九只小三五岁。她与俩哥俩姐睡外房（冬天兼厨房饭厅）通炕，晚上男孩出去溜达，女孩们洗洗睡下，再回屋。早上小伙起床又出去，等姐妹穿好衣服进屋。夏天好办，天寒地冻真不是办法。

孩子一多，在家难免争吵打架。我哥穿啥无所谓，少吃一口绝对不行，和妹妹三天两头打架。母亲下班回来断官司，老大肯定败诉。有个小女伴辛辛苦苦擀半天面，没吃就抢完了，以后捞出一碗，先吐口水占着，忙完手里的消停再吃。

‍家有男孩，在外多半会护着姐妹。我哥与院里男孩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老有人上门告状，被我妈修理过多回。妹妹与人打架，他只观战当教练，喊着手腿如何使劲。大了，有回我埋怨没为俩妹子动过手，他说掺和女娃的事人家笑话。闹了半天，打架还要分段位和量级。

清一色丫头、人称几朵金花的，遇过几家，总有个把胆大性野如假小子，出头露面顶门立户，正如年初播放的电视剧《六姐妹》中的老大。家长溺爱最小的较普遍，还有一点：长相出挑的受宠，相貌平平当使唤丫头。全是男孩也一样，娇惯眉目清秀的，恨不得当闺女养。长得硌碜的，不受待见，像后妈养的。一母同胞，把人生成那样反嫌弃，哪儿去讲理？

儿女花插着生，最好。有的不太在意性别，生了四五个女儿，就这么着吧。有的非常在意，不生个儿子誓不罢休。莫言的小说《丰乳肥臀》描写有些夸张，故事不假。有家远亲最后才生个儿子，名大宝，上面四女全是小，小芳小玲小华等。

‍我有几个堂、表弟妹，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各家俩孩。父母不和，一个就打住。我们这一代成家时，提倡“只生一个好，国家来养老”，怀上了要领准生证，孩子才能名正言顺来到人间。不然躲起来，生了不敢带回家，托人养育。大点儿要上户口，认罚，一大笔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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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中期，我在广东一家地方院校任教。有次扣了三年计划生育奖，合计七千五。所有教职工全扣，连坐忒大。起因是一个单身女教师假借进修，宅着与人偷生一胎。前夫举报，株连全校几百人，相关负责人撤职。此后，女教师进修只能半年，事先接受孕检。

某年春晚演过一个小品《超生游击队》，国人皆知。现实中遇到的，多是潮汕人。装修、且长年维修的师傅有四个女儿，还要生，没儿子不行。我不理解，何必呢，女儿一样。不行！我们那里必须儿子养老送终，不然遭人笑话。重男轻女如此顽固，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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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独苗，半道出事，补救都不可能，让人悬心。退休后有回体检，遇到以前的老邻居，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儿子结婚，一家人去海边玩，不知怎么就出了事。同样的情形，后来又遇一对夫妇，大家互相提醒，别扯孩子和溺水话题。实难推想，怎么面对失子无后的晚年。

到了我们这代人婚育，几乎全是独生子女。违反政策，面临着开除公职的要命后果，不拿工资的则罚钱。除非不在乎这份工作，又赚了些银子，才有胆量逆时而动。农村户籍，头胎女孩可多生一个，还是丫头片子只能认命，否则不给报户，日后读书工作都麻烦。

问过海外老同学的女儿，面对大大小小性情各异的几个孩子，会偏心吗？实在无从体会“手心手背都是肉”的多子女母亲的感受。而独生子女在成长过程中，更是问题多多。

第一，从个人来说，父辈祖辈是垂直关系，子辈孙辈也是，只有兄弟姐妹是同辈人。莫说隔代，小时候差几岁都玩不到一起。对长辈要服从，对晚辈则教养，同辈的只有堂、表关系，不在一个屋檐下，偶尔聚聚，关系疏远。

在食品短缺的岁月，兄弟姐妹在家里争吃的，还争宠，时而吵吵闹闹。这种手足之间最初的竞争，是难得的人际关系历练。长大了上学时的同学，上了班单位的同事，都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不管岁数大小。除了老师和领导。

单说吃饭，独生子女普遍患有厌食症，并非生理性的，而是心理。以前奶奶时常念叨：一群鸡好养，争抢吃食，一只鸡左叨右挑，难养。说实话，儿子从小到大，读书品性都不费劲，最愁吃饭。十来岁之前，一顿饭喂俩钟头，追着撵着往嘴里塞。无奈叹息：不吃饭，谁家孩子也比不上儿子乖；一吃饭，谁家孩子都比自家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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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从家庭来看。没有竞争，吃饭都成难题，遑论其它？上了学，哪个孩子学习用功成绩好，父母开口就是：咋不学学你哥姐（弟妹）？攀比之心油然而生。自然，大的辅导小的学习，责无旁贷。那会儿爹妈忙，只看期末成绩单。妹妹起名，我们兄妹查字典，列了一串：珍、玲、芬、芳、兰、丽、辉……母亲选定辉。

犹记给妹妹、后是表妹讲解数学应用题，口干舌燥火冒三丈。例如：两个包子加三个，一共多少？吭哧半天，抓耳挠腮地问：包子是啥馅的？吼道：你管它啥馅？哭了：你不说啥馅我咋算得出来？遇到这号娃，绝望不？脑回路不知咋回事。

更多的是生活照顾。小学时到哈萨克同学家，不到十岁抱着弟弟做饭。我和哥哥五六岁赶上饥荒，每天采摘两袋扯扯秧，回家喂兔子。十岁左右就帮手做家务，一个捡柴铲煤放羊，一个和面切菜织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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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五岁时，母亲下放牧场巡诊，父亲靠边站，白天到单位应卯晚上政治学习，奶奶帮二姑带孩子，哥哥去姥姥家。我成了顶梁柱，做饭搞卫生，周末给妹妹洗头洗衣服。学校成天劳动军训，竟然累得脱发。心里也不痛快，父亲走资派兼出身不好，在校受歧视，寒冬腊月终于累趴了，大叶性肺炎。

家家差不多，大的帮手照顾小的，除了竞争，更多相互关心爱护帮助，手足之情是也。在家争得再厉害，出了家门指定一伙，内外有别，远近亲疏，分得清楚。

从深层而言，面对同样的父母禀性、经济条件、饮食口味、生活习惯、家教门风等等，岁数越小，相似度越高，弟妹往往模仿哥姐。大了，文化背景、从事职业、所处环境、结识友伴、配偶选择等各各有异，会拉开距离以至迥然不同。但在外人眼里，相貌言谈举止神态，仍有明显特征或不太明显的蛛丝马迹，显示出共同成长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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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从社会来看。一个从小在兄弟姐妹之间，习得既竞争又合作的人际关系的人，与一个从小被祖辈父辈围着团团转的自我中心者，到了社会上，谁能轻易融入竞争激烈纷纭复杂的人事圈子？不言而喻。

不少独生子女，上了大学，连衣服都不会洗，周末带回家丢洗衣机里。而我上大学时，每栋宿舍楼配个缝纫机，让大家缝缝补补。同室一个海南女生，来自渔村，买了布料纸样，在床上比划裁剪，到楼下给自己做两套衣裤，令我叹为观止。两代人，没法比！

生活技能还是小事，现在衣食住行都便捷。为人处事才是要命的，心理素质差，耐不住性子，这山望着那山高，吃不得苦受不得屈，总想一蹴而就一劳永逸。有个高考满分、全省状元的孩子，父母却摇头：智商高，情商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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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一个个在家自我中心惯了，在外闯荡谁让谁？受挫碰壁，没人让着惯着，心理如何承受得了？受不了就撂挑子，不受这气和累，回家躺平当大爷。虽说社会环境也有诸多不顺，但我们这茬人中学毕业就到乡下务农，前景渺茫，谁敢反对甩手不干，管教劳改都有份。

都明白，温室的花朵经不起风雨。可是，一拨成年人和一个孩子，哪有机会和可能让他经风雨见世面？娇生惯养几乎是独生子女难以避免的成长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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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现在的年青人不婚不育，社会人口老龄化加剧带来的社会问题，不是一篇小文说得清的。用一个疑问来结束：这种连“食色性也”都丧失殆尽的现象，与独生子女的成长环境和性格养成有无一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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