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已经死了

砚楷诗书画

中国画已经死了

图文/砚楷

“中國畫已經死了！”——如秋夜惊雷，初闻悚然，仿佛有人竟敢在祖传的宗庙前击碎神主牌位，惊得满堂鸦雀无声，心头暗颤：是何等狂悖之徒，竟吐此不留余地的判词？岂非自绝于这墨香浸染的千年庭院？

惊魂稍定，细细咀嚼，这看似鲁莽的断语，竟在唇齿间渗出几分苦涩的清醒，一种面对残阳的诚实。

谓中国画已死，如钝刀刮骨，痛楚中催人深省。中国画之精魂，岂在纤毫毕现地囚禁物象于方寸？亦非仅炫耀指尖那点炫技的烟火。其血脉深处蜿蜒着一条秘径，与挥毫写字的筋骨、吟哦古书的呼吸、雕琢文章的魂魄，更与华夏先民参悟宇宙的幽微哲思——尤其是道家那“惚兮恍兮，其中有象”的玄心——盘根错节，难解难分。一旦割裂这根系深埋的滋养，笔下所诞，注定要么跌落市井的庸常，要么凝固为匠气的标本，此宿命般的劫数，无可遁逃。

冷眼审视当下提笔弄墨者，尚有几人能背负这些古老行囊踽踽前行？恐已寥若晨星。辨识繁体字如读天书，捧起古文则句读维艰，更遑论自铸锦绣文章、吟咏风月诗章。若问何为真正的文房清供？亦恐有人目光游移，语焉不详。于是，他们心安理得地以为：握着尼龙笔管，饱蘸瓶中现成墨汁，在粗粝的“龙鬚草紙”上涂抹纵横，便算叩响了中国画的门扉；或虽备齐宣纸与狼毫，笔下却堆砌出西画般鼓胀的体块，敷设浓艳如闹市的色彩，竟自诩得了东方水墨的神髓；再或，孜孜矻矻对景描摹山石花鸟，以为如此“写生”，便是正宗法脉的延续。

呵呵，凡此种种，作画者自身腹中的诗书、对世情的体味、对天地万物的幽思，早已被弃如敝屣。心神尽数系于“像与不像”、“新与不旧”、“奇与不奇”的皮相之争，哪得余暇去探问那画中本应栖居的“真我”？如此造物，徒具画之形骸，却与那古训“中得心源”——让画境如草木从心灵沃土自然萌蘖，饱含个人对世界的独特解悟与深情——已隔万里云泥。它终究只是一幅借中国画工具分娩的“画作”而已，绝非那个有根有魂、呼吸吐纳的“中国画”本身。

故谓“中國畫已經死了”这声断喝，初闻如芒刺在背，细思量之下，却如一块沉甸甸的碑石，令人一时难以撼动。它哀悼的并非笔墨纸砚形骸的消亡，亦非山水花鸟题材的断绝，而是悲悯那支撑中国画灵魂的命脉——那融化于笔尖墨痕里的千年书卷气、文人雅士的幽微情致、对天地人生的深沉了悟——正悄然地、不可逆地风流云散。

画具犹在，形骸尚存，然那最精微的神韵，那使画作与人心、与宇宙血脉相连的一缕生气，宛如最后一缕焚香，被无明的风吹散于虚空，踪迹渐渺。

于是有人发出这般喟叹，言辞虽显直白锐利，却道破了某种无力回天的实相。这死讯，非关物质躯壳的僵硬，实乃精神气脉的湮灭——**当画者心中那口映照天地的古泉已然枯涸，纵使再精良的笔，再陈年的墨，也只能在纸上拓印出失去魂魄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