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长篇小说《凡人村传说》初稿</p><p class="ql-block">作者 红石山人</p><p class="ql-block">第七章 血泪逃亡路</p><p class="ql-block">凡人村西北那条干支嘎河,川流不息。河岸高高云杉树,永远记忆着郭春亭与章秋月这对恋人,生离死别的那个令人泪奔的场景。</p><p class="ql-block">章秋月被塞进那辆蒙着深蓝布的马车时,她死死攥着衣角,粗布衣裳被指节顶出五个发白的褶子,喉咙里像堵着团烧红的烙铁,喊不出声,只能任由车轮碾过河边云杉林的影子,把她十九年的人生轧得粉碎。</p><p class="ql-block">拜堂的时候,章秋月像个被提线木偶。敖不敦穿着宽大的红袍,脑袋歪着,嘴角淌着口水,被管家扶着才能站稳。他看秋月的眼神直勾勾的,突然咧开嘴笑,露出两颗龅牙:“娘,这个姐姐好看,比院里的桃花好看。”周围的宾客哄堂大笑,敖财主坐在太师椅上,捻着山羊胡,脸上泛着油光:“我儿有眼光!”他的声音洪亮,震得章秋月耳膜发疼。</p><p class="ql-block">满堂宾客,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那些笑容像画上去的,一撕就破。她突然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刚要弯腰,就被旁边的喜娘死死按住:“新娘可不能失态!” 回到新房时,章秋月的腿已经麻了。曾婆婆端来一盆热水,蒸汽里飘着艾草的味道:“泡泡脚吧,能松快些。”她蹲在地上,伸手要去脱秋月的鞋,被秋月猛地躲开。“我自己来。”章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曾婆婆没坚持,直起身往门外看了看,反手把门闩插上了。章秋月心里一紧,攥紧了头上的银簪——那是她唯一能当武器的东西。“姑娘别怕。”曾婆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个白馒头,“我知道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她把馒头往章秋月手里塞,“快吃,夜里才有劲。” 秋月愣住了,馒头还带着余温,“别废话。”曾婆婆往她兜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有二十个铜板,还有个窝头。往南走,过了黑松林就是官道,那儿有去县城的马车。”她擦了擦眼角,“我年轻时也遇过难处,知道被人逼到绝路的滋味。你跑了,就当是我积德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敖不敦傻笑的声音:“姐姐,我来跟你睡觉了。”曾婆婆脸色一变,赶紧把钥匙塞给章秋月,往床底下指了指:“快躲进去!” 章秋月刚钻进床底,门就被推开了。敖不敦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红袍上的金线蹭到了床腿。曾婆婆赶紧迎上去:“少爷,新娘子累了,先让她歇着,老奴给您端点茶水来。” “我不喝茶,我要跟姐姐玩。”敖不敦伸手就要掀床帘,被曾婆婆拦住了。“少爷听话,明天再玩。”曾婆婆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把敖不敦领了出去。门“吱呀”一声关上,还传来落锁的声音。章秋月在床底下蜷缩着,胸口怦怦直跳。床板缝里漏下灯光,照得地上的灰尘在飞。她攥着那串钥匙,铁环硌得手心生疼。</p><p class="ql-block">后半夜的梆子敲了三下,院里的狗突然叫了一阵子,接着又安静下去。章秋月从床底下爬出来,腿麻得站不住。她摸到门后,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听,外面没动静。按照曾婆婆说的,她从窗户缝里往外看,巡逻的家丁刚拐过月亮门。她攥紧钥匙,摸到东角门,手哆嗦着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她回头望了眼新房的方向,窗户里的灯还亮着,大概是曾婆婆在替她打掩护。“多谢曾婆婆。”她在心里默念着,转身冲进了黑夜里。夜露打湿了她的头发,草叶上的露水沾了满裤腿。她不敢走大路,沿着墙根往南跑,鞋底被石子硌得生疼,却不敢停。远处传来狗叫声,她赶紧钻进一片矮树丛,趴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家丁的脚步声从旁边经过,有人骂骂咧咧:“这鬼天气,还得巡逻,等会儿去喝两盅暖暖身子。”另一个打了个哈欠:“听说了吗?曾婆婆被管家罚了,说她没看好新娘子,老爷让她去柴房待着。” 章秋月的心猛地一揪。她从树丛里探出头,看着家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咬着嘴唇,把哭声憋回去,攥紧兜里的布包,朝着黑松林的方向跑去。</p><p class="ql-block">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章秋月终于跑出了黑松林。官道上有辆马车在歇脚,赶车的老汉正啃着窝头。秋月跑过去,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姑娘,你这是咋了?”老汉吓了一跳。章秋月掏出那二十个铜板,声音嘶哑:“大爷,我要去县城,这些钱……够吗?” 老汉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铜板,叹了口气:“上来吧,不要钱。看你这样子,是从敖家跑出来的吧?那地方,是害人的魔王殿。” 马车轱辘轱辘地往前走,章秋月坐在车辕上,回头望了眼敖家的方向。远处的炊烟在晨光里散开,像曾婆婆银发的亮光。她摸了摸兜里的窝头,还带着余温,就像那个老妈子藏在皱纹里的温柔。</p><p class="ql-block">马车走了下午时候,离县城还有一段路程。章秋月心想,到了县城人生地不熟,人多眼杂,敖家大儿子又是省城警察厅长,到县城容易被敖家眼线发现,不如到乡村安全。于是,她叫老大爷停车。谎称“我的亲戚就在附近乡村。” 千恩万谢辞别了赶车的老汉,离开官道,盲目地向山路走去。</p><p class="ql-block">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一层层压下来。章秋月的布鞋磨穿了底,石子嵌进肉里,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p><p class="ql-block">太阳沉进西山时,她看见了几缕炊烟。村口的老柳树歪歪扭扭地站着,树底下一间土坯房,烟囱里正冒着凉丝丝的白气。章秋月攥紧了怀里的布包,指节泛白——那里面是曾婆婆给她的唯一念想。</p><p class="ql-block">“有人吗?”她的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刚出口就被风卷走了半截。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老人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了个转:“姑娘,迷路了?” “大爷,”章秋月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我去前村找我姑,天黑了……能不能讨口水喝?”她垂下眼,不敢看老人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赶路时沾的草屑。老人让她进了屋。土炕上铺着粗布褥子,墙角堆着半袋红薯,空气中飘着柴火和陈酱的味道。水瓢碰在水缸沿上,发出清脆的响,章秋月捧着粗瓷碗,手指抖得厉害,水洒在衣襟上,凉得像冰。</p><p class="ql-block">“天黑透了,山路不好走。”老人抽着旱烟,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我去村西头老王家挤一晚,你就在这儿歇着吧。” 门被带上时,章秋月浑身的力气突然泄了。她瘫坐在炕沿上,耳朵贴着门板听了半晌,直到确认老人的脚步声远了,才脱了鞋躺上去。褥子带着太阳晒过的暖,可她不敢伸直腿,怀里的布包被压在胳膊底下,像块烙铁。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黑云透出一丝月光爬到窗台上,把屋里照得朦朦胧胧。章秋月刚要合眼,忽然听见院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响。她猛地坐起来,心跳撞得肋骨生疼。</p><p class="ql-block">门闩被轻轻拨开,一道黑影猫着腰钻进来。借着月光,章秋月模糊中看是个老婆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手里攥着个麻布口袋,眼睛在屋里乱瞟,脚底下跟抹了油似的,悄没声地摸向墙角的米缸。</p><p class="ql-block">是小偷!章秋月的手死死抠住炕席,指缝里渗出汗来。她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看着老婆子摸出个豁口的瓦罐,正往口袋里倒米。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咚、咚、咚”,三声,不重,却像锤子敲在人心上。老婆子吓得一哆嗦,布口袋掉在地上,米撒了一地。她慌里慌张地往炕这边跑,因为屋里太黑了,她也没看见章秋月蜷缩在炕旮旯,手忙脚乱地脱了鞋,掀了被子就钻进去,装睡去了。章秋月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原来土屋老汉去村西头老王家借宿路上,遇上村里的刁三,此人不务正业,偷鸡摸狗,年纪大约三十多了,家里很穷,娶不上老婆。他见到老汉便问,“天这么黑了,还去干啥去?” 老汉说:“家里来了借宿的姑娘。” 老汉心想,家里有人,你别想偷我的东西。</p><p class="ql-block">门被推开了,一个黑影堵在门口,带着股酒气。“姑娘睡在哪了,睡这么早?”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不耐烦。章秋月缩在墙角,眼看着黑影脱了外衣,随手扔在桌角,然后一步步走向炕边。浓云又透出一丝月光从男人的肩头滑过去,照亮他脖颈上暴起的青筋。他伸手往被窝里摸,正好按在老婆子的腰上。老婆子浑身一僵,却没敢动,只把脸往枕头里埋得更深了。“哟,还挺老实。”男人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蛇吐信子。他脱光了,一掀被子就钻进了被窝。</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的呼吸变得沉浊。老婆子像条泥鳅似的,一点点往外挪,直到脚沾了地,才抓着自己的麻布口袋,头也不回地窜出门去。又过了片刻,男人也醒了,骂骂咧咧地穿衣服,脚步踉跄着消失在门外。</p><p class="ql-block">章秋月躺在炕上,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敢动。拉开门时,冷风灌进领口,她打了个哆嗦,低头看见地上的米粒被踩得七零八落,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子。</p><p class="ql-block">章秋月从那个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里逃出来时,天刚蒙蒙亮。她赤着脚踩在碎石路上,脚底磨出了血泡也顾不上疼。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她循着声音跑去,看见一个戏班子正在路边歇脚。</p><p class="ql-block">班主叫卢西文是个六十来岁的精瘦老头,正坐在箱子上抽旱烟。章秋月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求班主收留我!我己无路可走了。” 放声大哭,她把逃婚的过程,简单叙述一遍。卢西文眯着眼打量她:“姑娘,我们这是戏班子,不收不会唱戏的闲人。都是为了生存,没办法。”</p><p class="ql-block">章秋月咬了咬嘴唇,突然站起身来,甩开袖子唱起了家乡的花鼓戏。她的嗓音清亮婉转,像山涧里的溪水。戏班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听得入了神。卢西文大为惊呀,点点头:“倒是块好料子。” 就在戏班收留她第三天,关四爷派家丁来传话,要戏班去府上唱堂会。关四爷仗着儿子在官府当官,是当地一霸,没人敢违抗他的命令。那晚,章秋月扮作小旦登场,水袖翻飞间,关四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戏刚唱完,关四爷就让人把章秋月叫到跟前。他肥厚的手掌摩挲着章秋月的手背:“小娘子,今晚就留下来陪爷乐乐。” 章秋月猛地抽回手:“四爷请自重!” 关四爷脸色骤变,一挥手,家丁就把戏班主卢西文绑走了。</p><p class="ql-block">卢西文被吊在刑架上,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章秋月透过门缝看见这一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当关四爷再次凑近她时,她闭上了眼睛,把嘴咬出了血。第二天清晨,卢西文被放了出来。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找到章秋月,却发现她眼神空洞,鬓发散乱。卢西文什么都明白了,这个老人第一次红了眼眶。章秋月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班主,我还能唱戏吗?” 卢西文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地说:“能,怎么不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角儿。” 他转身挪动受伤的腿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崭新的戏服,大红底子绣着金线牡丹,“这衣裳,原是想等你出师那天给你的。”</p><p class="ql-block">章秋月接过戏服,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精致的绣纹。她突然抬头问道:“班主,关四爷最爱听什么戏?”卢西文一愣:“《贵妃醉酒》,他每回都要点这出。” 章秋月点点头,眼神变得异常明亮:“那今晚就唱这出。”</p><p class="ql-block">当晚,关四爷果然又派人来请戏班。章秋月描了最艳丽的妆容,穿着那件大红戏服登场。她唱得比往日更加动情,水袖翻飞间暗香浮动。关四爷看得眼睛发直,不住地拍手叫好。</p><p class="ql-block">唱到“人生在世如春梦”时,章秋月一个旋身,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直扑关四爷而去。关四爷慌忙闪避,短刀只划破了他的衣袖。家丁们一拥而上,将章秋月按倒在地。</p><p class="ql-block">关四爷惊魂未定,气急败坏地吼道:“把这贱人给我活埋了!” 卢西文扑通跪下:“四爷开恩!她是一时糊涂...” 话未说完就被家丁踹倒在地。</p><p class="ql-block">章秋月被拖出去时,回头对卢西文笑了笑:“班主,那件戏服...真好看。” 1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p><p class="ql-block">夜深了,戏班子的人们含泪默默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忽然,村里传来密急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直到天亮了,村里传来消息,关四爷被乱枪打死了。章秋月从监牢里解救出来了,戏班子的人欢天喜地。卢西文经过打听消息,原来这支队伍是皖南苏区抗日别动队,他们的队长叫湛向阳。卢西文找到别动队长,要求带领戏班全体戏班人员参加抗日,湛向阳队长,见戏班的人有些武功,愉快接收了他们。半年后,章秋月被上级领导批准,参加延安抗大学习去了。</p><p class="ql-block">这次章秋月带着高级首长嘱托来到东北,寻找郭春亭游击队,有重要任务转达……</p><p class="ql-block">2025/8/11/写于厦门同安新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