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八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汁般倾泻而下，冲林用草帽扇着风，汗水早已浸透了那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他身后跟着美林、黄滚、胖墩、峰峰和黑狗，一行人沿着蜿蜒的土路向瓦窑村走去。路边的玉米地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p><p class="ql-block">"咱们真的要去郑三炮家？"美林扯了扯冲林的衣角，声音压得极低，"上次在瓦窑沟河滩打架，他可是发誓要报仇的。"</p><p class="ql-block">冲林摸了摸口袋里那把磨得发亮的弹弓，故作镇定："怕啥，咱们不是叫上郑俊郑江了吗？他们可是西门街最能打的兄弟俩。"</p><p class="ql-block">正说着，前方路口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郑俊扛着一根竹竿，郑江手里转着一把自制的木刀，阳光下两人投下长长的影子。</p><p class="ql-block">"来得正好！"郑俊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闪亮的金牙，"听说郑三炮他爹死了，咱们去白吃白喝，他要是敢找茬，嘿嘿..."</p><p class="ql-block">郑江把木刀插回腰间："不过先说好，咱们是去吃酒的，不是去打架的。"</p><p class="ql-block">胖墩擦了擦额头的汗："对对对，以和为贵，我爹说了，白事上闹事会遭报应的。"</p><p class="ql-block">队伍壮大后，孩子们明显放松了许多，开始有说有笑。黄滚甚至哼起了小调，直到转过一个弯道时，所有人突然同时噤声…！</p><p class="ql-block">路边伫立着一棵巨大的梨树，枝干虬曲如龙，绿叶间缀满了黄澄澄的梨子，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一阵风吹过，沉甸甸的果实轻轻摇晃，仿佛在向他们招手。</p><p class="ql-block">"我的老天爷..."胖墩咽了口唾沫，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声。</p><p class="ql-block">冲林感觉嘴里瞬间涌出大量唾液，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干瘪的口袋——自从上个月前偷了张大爷家的杏子被罚站两小时后，他就发誓再也不偷果子了。但这个誓言此刻正在心里迅速瓦解。</p><p class="ql-block">郑俊已经敏捷地爬上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伸长脖子张望："树下有间瓦房，门关着，就一只狗在叫。"</p><p class="ql-block">"瓦窑村的大人应该都去郑三炮家帮忙了。"美林分析道，"我听说乡下办白事，全村人都会去。"</p><p class="ql-block">黑狗突然压低身子："嘘——有人！"</p><p class="ql-block">所有人立刻蹲进路边的玉米地。果然，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驼背老头牵着条大黄狗走出来，在梨树下转了一圈，又慢悠悠地回屋去了。</p><p class="ql-block">"要不...咱们回来的时候..."峰峰的眼睛亮得惊人。</p><p class="ql-block">郑江舔了舔嘴唇："先办正事，吃完饭再来。"</p><p class="ql-block">这个提议得到了全体通过，但接下来的路程中，那棵梨树的影子一直在每个孩子心头晃动。冲林甚至觉得口袋里那把弹弓变得沉甸甸的——它轻松打下几个梨子不成问题。</p><p class="ql-block">瓦窑村比想象中热闹。郑三炮家的大院里摆满了桌椅，十几个大人忙进忙出。厨房飘出炖肉的香气，让孩子们的肚子又叫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二蛮，过来我这点！"胖墩他爹一眼就看见儿子，怕他乱跑，立刻被几个满脸通红的男人拉上了酒桌边，当上了酒司令。冲林看见胖墩他爹面前的酒碗很快被斟满，不禁有些羡慕——大人们总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喝酒。</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帘被掀开，郑三炮穿着一身粗糙的孝服走了出来。他眼睛红肿，但看到冲林一行人时，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而凶狠。</p><p class="ql-block">气氛瞬间凝固。冲林感觉后背渗出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摸向弹弓，却见郑俊郑江已经大步走上前去。</p><p class="ql-block">"三炮，"郑俊一把搂住郑三炮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了一下，"节哀顺变。以前的事，今天一笔勾销，如何？"</p><p class="ql-block">郑三炮挣了一下没挣脱，目光扫过冲林他们，最后落在八仙桌上那大半碗没喝完的包谷酒上。</p><p class="ql-block">"要和解可以，"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冲林，把这碗酒喝了，以后就是朋友。"</p><p class="ql-block">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冲林身上。那碗浑浊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黄色，冲林能闻到刺鼻的酒精味。他从来没喝过酒，但此刻全村的男孩都在看着他。</p><p class="ql-block">"喝就喝，爬个毛啊！"冲林一把抓起酒碗，在大人不注意的间隙，仰头灌了一大口。</p><p class="ql-block">火辣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烧下去，冲林感觉从胃里炸开一团火，呛得他眼泪直流，弯着腰剧烈咳嗽起来。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连郑三炮哭红的眼圈里也闪过一丝笑意。</p><p class="ql-block">"该我了！"黄滚抢过酒碗，学着大人的样子呷了一大口，然后立刻做出夸张的呕吐表情。</p><p class="ql-block">酒碗在孩子们手中传递，每个人都喝了一口，最后连郑三炮也接过碗，将最后几滴倒进嘴里。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敌意像晨雾般消散，郑三炮甚至带着他们参观了灵堂，给他们每人抓了一把祭品盘子里的瓜子。</p><p class="ql-block">午饭很丰盛：红烧肉、炖鸡、炒腊肠...孩子们狼吞虎咽，但心思早已飞回那棵梨树。当大人们开始划拳喝酒时，冲林使了个眼色，一行人悄悄溜出了院子。</p><p class="ql-block">七月的午后闷热难当，蝉鸣声震耳欲聋。回到梨树附近时，孩子们放轻了脚步。瓦房的门依然紧闭，但那只大黄狗不见了踪影。</p><p class="ql-block">"我爬树最厉害，"郑俊搓了搓手，"冲林和黄滚去路边放哨，美林和峰峰在树下接应。"</p><p class="ql-block">计划迅速制定。郑俊像只猴子般蹿上梨树，粗壮的枝干在他脚下纹丝不动。很快，一个个梨子被精准扔下来，美林和峰峰用一件旧衣服做成简易布袋，手忙脚乱地接着。</p><p class="ql-block">"顶上有个最大的！"郑俊在树冠中喊道，"郑江，把竹竿递给我！"</p><p class="ql-block">郑江扛着竹竿爬上树，两人在茂密的枝叶间制造出不小的动静。冲林站在玉米地边缘，紧张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土路，手心全是汗。</p><p class="ql-block">突然，一声巨响从瓦房方向传来——郑俊用竹竿打落的那个"最大的梨"没有掉进布袋，而是重重砸在瓦房屋顶上，打碎了好几片瓦！</p><p class="ql-block">"打贼！！！"一个尖锐的女高音从屋内炸响。</p><p class="ql-block">冲林的心脏几乎停跳。瓦房的门猛地被撞开，一个背着婴儿的妇人冲了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根擀面杖。</p><p class="ql-block">"瞎子拉二胡各顾各，快跑！"冲林用他们约定的暗号大喊。</p><p class="ql-block">场面瞬间大乱。美林丢下装满梨子的布袋，像受惊的兔子般窜进玉米地；峰峰被自己的鞋带绊倒，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胖墩跑得太急，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水沟。</p><p class="ql-block">只有郑俊郑江还挂在树上——他们离地面太高，跳下来会摔断腿。冲林最后回头看到的画面是：郑俊用竹竿抵挡着妇人的擀面杖，郑江则在树上继续摘梨往下砸，而那个妇人骂得整个村子似乎都能听见。</p><p class="ql-block">孩子们分散逃进茂密的玉米地，像水滴融入大海般消失无踪。冲林和黄滚一路狂奔，直到肺像要炸开才停下来。他们蹲在玉米丛中，听着远处模糊的叫骂声，相视一笑——是既恐惧又兴奋的那种笑。</p><p class="ql-block">"郑俊他们...不会有事吧？"黄滚气喘吁吁地问。</p><p class="ql-block">冲林摇摇头："郑俊最讲义气，打死也不会供出我们。"</p><p class="ql-block">太阳渐渐西斜，玉米地里闷热得像蒸笼。冲林数了数战利品——他的口袋里居然奇迹般地装着三个完整的梨子。两人分吃了一个，甜蜜的汁水暂时冲淡了恐惧。</p><p class="ql-block">傍晚时分，当孩子们试图绕道财神庙回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们僵在了原地——是那个妇人！她竟然守在必经的路口，骂声比下午更加恶毒：</p><p class="ql-block">"...小畜生们偷到我头上了！让我抓到非打断你们的狗腿！街上来的野种些！..."</p><p class="ql-block">冲林透过玉米叶的缝隙看到，妇人身边还站着两个拿着扁担的男人。夕阳把他们的影子延伸到孩子们藏身的地方，张牙舞爪的样子恐怖得紧。</p><p class="ql-block">"完了，"美林的声音带着哭腔，"我爹知道会打死我的..."</p><p class="ql-block">胖墩的肚子又响了，这次是因为饥饿。所有人的梨子都在逃跑时丢光了，除了冲林口袋里剩下的两个。他默默拿出来分给大家，但谁也没心情吃。</p><p class="ql-block">夜幕降临，蛙鸣四起。妇人的骂声时断时续，但始终守在路口。冲林望着渐渐亮起的星星，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他们被困在这里了，而家里的父母一定已经开始着急...</p><p class="ql-block">"要不...我们绕道瓦窑沟，从座营下面绕上西门街，给那个老烂屎空守一晚上？"黄滚小声提议。</p><p class="ql-block">郑俊郑江不在，冲林成了临时的领头人。他咬着嘴唇思考着，突然听到玉米地另一侧传来沙沙声——有人来了！孩子们立刻屏住呼吸，紧贴地面。</p><p class="ql-block">那声音越来越近，冲林摸出了弹弓，手心里全是冷汗。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呼唤：</p><p class="ql-block">"冲林...美林...你们在吗？"</p><p class="ql-block">是黑狗！他不知何时脱离了队伍，现在又神秘地出现了。更令人惊讶的是，他手里拎着一个湿漉漉的布袋——里面装满了梨子！</p><p class="ql-block">"我从瓦窑沟下游蹚水过来的，"黑狗得意地小声说，"梨子掉进河里，我捞上来大半。"</p><p class="ql-block">这个意外的转机让大家士气大振。冲林迅速制定新计划：趁着夜色，沿着黑狗探出的路线，蹚过齐腰深的河水绕开财神庙。</p><p class="ql-block">当冰冷的河水浸透衣服时，冲林回头望了一眼那个仍在路口叫骂的模糊身影。今天的冒险结束了，但他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大的麻烦——郑俊郑江怎么样了？那个妇人会认出他们吗？大人们会知道这件事吗？</p><p class="ql-block">所有这些忧虑，在咬下第一口甘甜的梨子时，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月光下，六个湿漉漉的身影悄悄摸进小镇，每个人都暗自庆幸逃过一劫，却又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