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相见的惊喜

何勇

前几日去郊外访友，未进院门，眼角先撞进一簇红。不是庭院里规规矩矩的月季，也不是田埂边细碎的野花，是蜀葵——半人高的绿茎笔直地刺向天空，像被谁随手插在泥里的簪子，顶端却缀着层层叠叠的花，泼辣得让夏日都晃了晃。

这猝不及防的相遇，倒让脚步先停了。最底下的几朵已开得尽兴，花瓣翻卷如裙摆，红得像灶台上刚熬好的糖浆；中间的正憋着劲儿舒展，瓣尖还沾着阳光，亮得晃眼；顶上的还是鼓鼓的花苞，像谁攥紧了小拳头，偏要从指缝里漏出点红来。风过时，整丛花顺着茎秆轻轻摇晃，倒像串在绿线上的红铃铛，明明没响，那股热闹却直往人眼里钻。

记忆里的蜀葵总在不经意处冒出来。田埂边、篱笆下、老宅墙角，只要有一寸泥土，就能看见它们举着花盏疯长的模样。瓦砾堆里能扎根，石缝间能蹿高，哪怕被牛羊啃了茎，过几日又从根须里冒出新芽，照样举着花往上长。它们从不在意姿态是否优雅，花瓣被晒得发蔫了，就合拢些；被雨淋得耷拉了，太阳一出又挺得笔直，活像乡下那些泼辣的姑娘，不施粉黛，却有着晒不褪的精气神。

可从没想过，蜀葵能把寻常院落变成惊喜。院墙爬满了它们的茎秆，互相缠绕着却都朝着有光的地方使劲，竟织成了一面花墙。深红的、浅粉的、月白的，还有花瓣边缘镶着白边的，挤挤挨挨凑在一起，像赶集时攒动的人头。蝴蝶飞进来，翅膀沾着花粉，连飞行的轨迹都染成了彩色，倒像是不小心跌进了花的漩涡。

老人说蜀葵是“端午花”，过了端午就使劲开，能一直开到秋凉。它们从不等着人来赏，一门心思往上长，长到比院墙还高，把花朵举到过路人眼前，像在喊：“你看，我开得多好！”又像在较劲：“再高些，就够着云彩了！”

暴雨过后去看，总有些花瓣落在泥里，沾着水，红得沉甸甸的。可第二天再瞧，茎秆上准冒出新的花苞，挺得笔直，像从未经历过风雨。那些落下的花瓣也不委屈，慢慢在根下化作养分，倒应了庄稼人那句话：“落下的都是肥料，向上的才是日子。”

夕阳西斜时，蜀葵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花影投在墙上，像幅流动的画。有孩子摘下半开的花苞当小喇叭吹，“呜呜”的声音混着蝉鸣，成了夏日里最质朴的歌。我站在花旁，看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晚霞的颜色，忽然懂得，世间最动人的，从不是刻意的绽放，而是带着点野气，带着点执着，把每一寸时光都过成向上的模样。

风又起了，花影在墙上轻轻摇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摇。它们在说：“来呀，和我们一起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