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九年秋,开学那日,我才知被调往玉和庄村小教书。年轻的心,面对那交通闭塞、生计清苦的去处,满是惶惑——该如何安身?午后饭罢,几位同事相帮,我们用自行车载着我的行囊杂物,从永胜完小往水目山脚下的玉和庄去。一路或骑或行,三十多分钟的山路蜿蜒在脚下。先是沿孔家营至大三村的大路骑行,到了大三村往玉和庄的岔口,便转入那条刚修通不到一年的沙石路。平缓处尚可骑行,遇着陡坡,便只得推车缓步。脚下的路,竟是上坡土石路。</p> <p class="ql-block"> 行至大三村海湾,眼前忽的一亮:一大片梯田如翠色屏风,齐齐整整挂在水目山脚;密林深处,青瓦黄墙的民房隐约可见,间或露出几间茅草屋的檐角。弯弯的大路两侧,杂草肆意疯长,路旁水沟里,清水顺着沟壑潺潺流淌。海湾白土田的山坡上,梨园漫坡都是,一颗颗小红梨像怕生的孩童,羞涩地躲在枝叶下;玉米地里,沉甸甸的金玉米棒垂在秆间,似坠非坠。小村庄前的梯田里,水稻已抽了穗,顺梯坡的山沟中清水潺潺,稻田间蛙鸣阵阵,虫声唧唧,交织成自然的絮语。</p> <p class="ql-block"> 公路穿过海湾、白土田,跨过滴水箐石场,便到了独房子。村子后头,是水目山的西山坡。路旁坡地的梨树、山楂树上,几只斑鸠被我们的说话声惊起,扑棱棱飞远了。小村里鸡犬相闻,路边下的一茅草房、小间刹瓦房、果树围成的院子里小猪们撒欢乱跑,茅草房的圈里几头黄牛低头嚼着草。拴在树上的公驴忽然抬头,龇牙咧嘴地昂声嘶叫;一旁的骡子倒沉稳,只顾专注地啃着草料。圈旁一间茅草屋顶烟囱上,炊烟袅袅升起,房前屋后的山地栽满了果树。一些靠果树刺巴围成墙的刹瓦房小院里,墙上一棵南瓜藤顺着墙架向上攀爬,藤叶间倒挂了些一个个黄色的瓜,倒垂的瓜藤与绿叶铺成了一堵绿色屏障;一些屋后自家坡地里草丛里躺着一个个圆球似的绿白条纹的瓜。几大丛长倒红三角刺的野蔷薇自然围边的菜园里,一小块茄地上紫茄垂在叶下,一块辣椒地里鲜红的辣椒挺立绿叶枝头,各有各的鲜活。</p> <p class="ql-block"> 穿过独房子,便到了玉和庄新修公路的村口。这是一条小山箐,密密的灌木丛像是给陡坡披了件新装,往上望去,箐两侧的青松、柏树直直地伸向云天。公路边,几棵高大的君迁树(俗称塔枝树)枝繁叶茂,浓荫蔽日。路坡地旁掉了些黑乎乎小柿子似的君迁果,旁边一大棵山楂树下,也散落着几颗熟透的红山楂。村口转弯处住着几户人家,小瓦房茅草房的后山坡上有几棵散披扇子似叶的棕树、挂满红梨的树,一大棵挂满小柿子的黑君迁树后,立着几间土基砌成的小茅屋、小茅房。</p> <p class="ql-block"> 进村的叉路往西下玉和庄前的山坡上是一丘丘稻花飘香的梯田,一条通往大三村的小路旁是沟边长着火棘刺巴丛、流淌溪水的一条排水沟。顺这条路往下走约三百米,往左拐入一条杂草疯长、荆棘遍布的小道,再走三四百米,便到了玉和庄小学门前的空地。到了学校,同行的同事便返回永胜完小了,只留我和本村的罗老师在。</p><p class="ql-block"> 空地上,四五棵高大的柏树亭亭如盖。靠西墙正中,是一道土基砌成的大门:门顶是三角人字木架,两侧斜面上用几根短椽分排架设,椽上覆着石灰泥,安了几笼沟板瓦,几片板瓦自上而下依次压在屋脊。双合木门立在门内,门槛下与地面的缝隙,用几块石头嵌补着。</p> <p class="ql-block"> 进了校门,百十平米的沙土地算是操场,靠东墙是片长满野草的空地。小院北边,一栋两层三开间的民房充作教学楼,带围栏与回廊。楼上教室用木板隔墙,楼下教室则是矮墙上装着木板隔窗。东边空着的一间锁着,是教师办公室与宿舍;宿舍走廊楼底靠着东山脚,有一方灶台,便是教师的厨房。</p><p class="ql-block"> 推开宿舍门,房间分前后两室:前室作办公室,摆着两张三抽办公桌、一张三抽两屉办公桌;后室是宿舍,地面用四合土夯实,几张木板搭在两条长凳上,便是床。楼顶前后,各挂着一盏白炽灯。石灰墙壁与屋顶,多糊着旧报纸,权当是装修了。</p><p class="ql-block"> 宿舍靠西的两开间,上下都是教室;楼上靠东的一间,也原是宿舍,因我一人常住,便改作了杂物室。围墙的墙头,用板瓦分檐式盖着,只是墙体已有几处裂开大缝,甚至露出了洞。东墙外的坡地上,长着人家的几棵桉树;南墙外路边,是一丛丛野蔷薇(刺巴)与火棘的刺丛;一条路边满是刺巴蜿蜒的上坡路,通往玉和庄的村中心。校园南边东边是几户住茅草房、刹瓦房的人家,便是学校的近邻了。那晚我在学校先把床铺简单拾掇好后,便跟玉和庄的罗老师到他家歇息去了。</p> <p class="ql-block"> 次日一早回到学校,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已陆续来报到,我和罗老师忙着登记、安排,校园里渐渐漫起孩童的喧闹。上午忙完报到事宜,给学生交待中午不到校的事后。两人午饭各骑上单车,一路下坡往十五公里外的县城赶去,我们要采买教学物品,也添置些我的一些生活用品。</p><p class="ql-block"> 傍晚五点光景返回学校,接着处理杂事,等吃过晚饭,已过了十点。将近十一点,罗老师不得不回家照看重病的母亲去了,校园里便只剩我一人。星光灿烂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校园边草丛里,蟋蟀扯着嗓子唱,不知名的虫儿低低地吟,像在说些私密的话。校园外东坡桉树上的偶有夜鸟从树上扑棱棱飞过,翅膀带起一阵风。邻居家的狗不知被什么惊动,隔着刺丛围着的边汪汪地狂吠几声,又渐渐静下去。晚风穿过柏树叶,簌簌地像谁在耳边轻语。学校木楼教室的栏杆木榫间吱吱作响……</p> <p class="ql-block"> 夜半时分,忽然传来猫头鹰的“唔~唔∽”的凄惨声,接着“咕~咕——”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凄惶,听得人心里发紧。那一夜,竟有些辗转难眠。天蒙蒙亮时,一股清润的空气从窗缝钻进来,带着草木的气息。邻家的狗又开始叫,混着几声公鸡清亮的啼鸣,一下子把夜的沉寂撕开了口子。我走出宿舍,在小院里慢慢踱着,满院的清新空气裹着草木香,昨夜的些许惊惧,仿佛都被这晨气涤荡干净了。不多时,天光渐亮,附近的孩子们背着书包陆续到校,清脆的童声、奔跑的脚步声填满了校园,热闹劲儿又回来了。我们又开始上课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