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睡意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眼皮上。可我必须挣开——像要从一本摊开的旧书里抽出夹着的书签,手指得穿过昏沉的雾,摸到那扇窗的铜把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巴黎的窗棂总带着点固执的分量,推开时“吱呀”一声,像翻动百年前的纸页。子夜的风裹着塞纳河的潮气扑过来,带着水纹里浮着的光:圣母院的尖顶在河面折了腰,一半浸在水里,一半刺向墨蓝的天;埃菲尔铁塔的钢铁骨骼散在波心,成了一串摇晃的银链,每一盏灯的倒影都在水里颤,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进河的褶皱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涛声是此刻唯一的旁白。不急不缓,拍打着河岸的石头,也拍打着窗台上那盆蔫了的薄荷。白日里香榭丽舍的车鸣、咖啡馆的笑闹、卢浮宫里攒动的人影,全被这河水滤成了细沙,沉在河底。只有子夜的塞纳河敢这样坦白——它让巴黎卸了妆,把所有的骄傲与沧桑都泡在水里,泡成一片模糊又真切的倒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起莫奈画的睡莲,那些融化在水里的光与影,原是他看懂了河流的心事。巴黎从不是只有凯旋门的浮雕和歌剧院的鎏金,更多时候,它藏在河水的倒影里:是雨果笔尖流淌的悲悯,是毕加索画布上扭曲的呐喊,是萨特在花神咖啡馆里未喝完的苦艾酒,都顺着河水流淌,在某个子夜的波心,轻轻晃成一片星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有晚归的船驶过,马达声惊飞了水面的月光。倒影碎了又拼,像被打乱的拼图,却比完整时更见风骨。原来巴黎从不怕破碎——它的美,本就藏在这种流动的、不完整的真实里。就像此刻,我站在窗前,看河水把整座城的倒影泡得发胀,看星子在水里眨眼睛,忽然懂了为何要在睡意里强制清醒:有些风景,只肯在子夜的河面上,以倒影的姿态,说真话。</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