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烙饼㈡｜矿山墙影

山河

作 者：山河

美篇号：37454602

插 图：源自网络，致谢原创作者

1972年，文东升提了干，成了保卫科办事员，终于能把家眷接来矿山。文强和母亲及三个兄弟姐妹，离开了故乡，走进了乌蒙山矿区灰扑扑的家属院。

十七岁那年，文强考上了省城的工学院，送别那天，邻居们啧啧称赞：“老文家那口烙饼锅里，真真儿是飞出金凤凰了！”文东升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神里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1984年，文强毕业，分配回乌蒙山监狱三分监（内部称“劳改二十一支队三大队”）技术股。他穿着崭新的藏蓝色的工服走进那扇沉重的大铁门，身份只是“职工”，没有警籍。从窗明几净的大学校园，踏入这高墙电网、气氛肃杀的环境，巨大的落差感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矿区巨大的矿坑内，轮斗挖掘机轰鸣着昼夜作业，乌黑的煤炭通过皮带输送机源源不断运出，川流不息的运煤卡车与其共同构成繁忙的运输网络。人群中，穿藏蓝工服的监管人员与着橘红色劳改服的服刑人员，头戴代表不同身份的安全帽——红色属于安全员，黄色属于作业人员，白色则归技术人员。作业区外的高岗上，伫立着几名持枪武警。这一切交织成一幅充满力量与压抑感的图景。

报到当晚，他和几个新来的大学生被安排住在矿上的招待所。院子里有几棵橘子树，挂满了橙色的果子。或许是青春的躁动，或许是想冲淡初来乍到的不安，文强和舍友牛犇趁着夜色溜到院子里，站在树下，一股脑地摘着橘子嘴里塞，吃到肚子发胀才罢休。橘皮的辛辣和果肉的酸楚在嘴里蔓延，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最初的热情很快被琐碎和压力取代。技术股的工作枯燥而具体，与想象中的工程师蓝图相去甚远。图纸在他眼里像父亲烙糊的饼——线路如焦黑的裂纹，参数像没拌匀的面疙瘩；特种作业操作培训，撰写的《矿区10KV配电室倒闸方案》，错别字连篇，仅题名就有两处文字失范，气得老师直摇头。五年后，在其父副科级干事的影响下，文强才被聘为助理工程师。九十年代后期，乌蒙山监狱升格副局级，文强终于获得了警籍，却并非留在技术岗位，而是被调入三分监教育改造科。

这次调动，成了文强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他的短板暴露无遗：文笔粗糙，写个材料词不达意；给犯人上课，口语化严重，磕磕巴巴；板书常常出现错别字，标点符号用得随心所欲，“的、得、地”在他笔下如同混乱的舞步；制作的课件更是条理不清，重点模糊。台下那些惯偷、诈骗犯、几进宫的“老油条”们，眼神里充满了不屑。惯偷马三，一个瘦小精悍的中年人，是其中最不客气的刺头。

一天晚上，文强主讲吊矸机三相线绕转子异步电动机绕组和调压器的测量方法，短短一行字就写错了“电阻档”、“串连”、“炭刷”三个电工常用词语。马三斜睨着他，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教室：“哟，文干部，您这大学文凭，该不会是您爹当年烙饼的时候，顺带在锅沿儿上给您‘烙’出来的吧？”

马三的嗤笑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文强脸上，直钻进他的心窝。犯人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人作声。沉寂比哄笑更剜心，耻辱感瞬间淹没了他，血液冲上头顶。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粉笔，粉笔“啪”地断成两截。就在怒意即将爆发的瞬间，眼前却蓦地浮现出父亲的身影：在圭山老家那间烟熏火燎的灶房里，父亲佝偻着腰，专注地翻动着锅里的烙饼，烟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那句低沉的话穿越时光，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要经得起翻来覆去的‘烤’……”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尖。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沉入了千钧之重，压下了翻腾的怒火和委屈。他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没有看马三，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教室，最终落在黑板上那几个刺眼的错字上，眼神沉静得如同深潭。他拿起黑板擦，默默擦掉了那几个字，重新一笔一划地写正确。马三看着文强沉静而紧绷的侧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讪讪地撇了撇嘴，闭上了嘴，把头扭向一边。

那一刻，文强真切地尝到了被生活之锅“烙烤”的滋味。父亲的“烙饼经”，不再是遥远的童年絮语，而是刻骨铭心的生存法则。他明白了，在这高墙之内，要立住脚，光有文凭和技术远远不够，更需要一种能承受“翻烙”的韧性和直面“焦糊”的勇气。

⚠️ 伏笔深埋灶膛！

廿年后刺向文强的箭——竟淬火于此夜翻饼的锅沿！

速补第一章前情，洞悉第四章终极审判：

㈠麦香起处

圭山灶台烟火暖——“急火懒翻心浮？做人如烙饼！”

(烙饼哲学，一生的锚)

㈢风雨墙下

“文凭在锅沿上烙出来的吧？”

马三的刺耳嗤笑中，他攥断了粉笔……

(尊严粉碎，冰冷初遇)

㈣新火旧锅

信任的烙铁赤红！

十年前递出的抹子，今夜能否不化灰烬？

信任崩裂 \十年恩仇 \生死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