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1</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天焦小白休班,中午在宿舍里美美睡了一觉,醒来时窗外一片阳光明媚。他拿起桌上的竹皮暖瓶到一楼锅炉房打开水,一出门就见隔壁宿舍的李胜利又关门,又关窗,还用床单棉被挂窗户上,把屋里堵得黑古隆咚,这让焦小白很感奇怪问:李胜利你在搞什么特务活动?李胜利回过头说:是你,小焦,快进来,关严门,我要洗照片呢,屋子里不能跑光。焦小白便不急着打开水了,就跟他走进屋里。</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是平城铁路客运段的列车员,在北京车班跑车。李胜利也是客运段职工,当上煤工,俩人同住在一个宿舍楼里。焦小白一进屋就见桌上床铺上摆着的瓶瓶罐罐,还有两个不锈钢长方形托盘。焦小白帮着用棉被堵严窗缝,屋里伸手不见五指了,李胜利拧亮一个暗红色灯泡,刚要将一个胶卷塞入暗袋里,就听楼道里有人边跑边喊道:焦小白?焦小白?焦小白一把拉开屋门回答道:哎,我在这里。惊得李胜利大叫:怎么不说一声就开门?亏了我还没有打开胶卷,不然胶卷全要曝光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门外站的果然是郝娴。郝娴也是列车员,跟焦小白同一个车班跑车,都跑北京,焦小白看二号车厢,郝娴看三号车厢。焦小白这时问郝娴说:我一听声音就是你,休班不在家好好待着,你跑来干啥?郝娴说:在家里待着腻歪了,找你来玩呀,那你又在这里干啥呢?焦小白说:我来看李胜利洗照片。郝娴一听就来了兴趣说道:你们要洗照片,那我也要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早不耐烦了喊道:要看就快进来看,别耽误我时间。李胜利话没落音焦小白拉着郝娴进来了,顺手关严门。在暗红的灯光下,李胜利忙活起来了。突然郝娴朝李胜利说:别尽你自己忙活,也告诉我们你这一桌子一床铺的都是啥材料,也教教我们咋样照相洗照片吧?焦小白也说:对,对,李胜利你给我们讲讲,我以前从来没有玩过照相机,从来没有见过洗照片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真麻烦!李胜利嘀咕了一声说:那就说给你们听听。看好了,这个袋子里的叫显影粉,这个袋子里的叫定影粉,将其水解为显影液,定影液。冲胶卷先显后定,要在暗袋中的显影罐里进行,或者在屋中全暗的条件下,在托盘里操作。洗照片也先显后定,但却可在暗红灯下进行……李胜利边手中操作,口中讲解着。若干时间过去,当第一组照片漂洗出来后,看得郝娴惊喜地叫起来道:这就洗出来了,多神奇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和郝娴观赏着那些照片,有火车,河流,动物,房子,更多的是街上拍回来的人像。忽然焦小白看到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块怪怪的石头,旁边只有一棵孤独的狼尾草,草还变得枯黄了。焦小白不理解就问李胜利:咦,你拍这块烂石头和这烂草干啥?把李胜利问得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看看焦小白,又看看郝娴,说:怎么叫烂石头呢?怎么叫烂草呢?那叫空镜头,空镜头里有意境,空镜头里有意义,我可不是在照相馆里照相,我可不是照着玩,我那是摄影创作,是艺术创作。算了,说了你们也不懂。李胜利说到这里,脸上不自觉就现出沾沾自喜的神情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再从李胜利屋子里走出来,焦小白一下就喜欢上照相机了,一下就喜欢上照相了,他看着郝娴渴望地说:我也想学照相。郝娴说:学照相,那得先有照相机。焦小白说:那不难,买呗。对,先买照相机。</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2</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和郝娴所服务的这趟列车,是从平城早晨七点三十分钟发车,晚上七点三十分钟到北京永定门站,对头整十二个小时。一路上焦小白和郝娴各在各的车厢里服务旅客,端茶倒水,嘘寒问暖,扫尘土擦桌子墩地板,开门锁门迎送旅客上车下车,到达永定门站时,这回列车竟然一分钟都没有晚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退勤回到行车公寓,郝娴急忙把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身背贴身的帆布包,便站在永定门行车公寓大门前等焦小白了。这时葛陪媛和柳爱叶嘻嘻哈哈走出大门,见了郝娴问:站在这里做啥呢?这趟没有采买任务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郝娴说:我在等焦小白。采买任务当然有,可这次任务是为自己采买。葛陪媛和柳爱叶伸舌头缩脖子,夸张地相互看看,突然就齐声笑念道:大锅里煮,小锅里煎,小两口打醋酸加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去你们的,你们见过十七岁的小两口吗?十七岁,公家也不发给结婚证呀。有你们这样当姐的吗?郝娴回笑着跟葛陪媛和柳爱叶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葛陪媛接口又说:啥结婚证结婚证的,叫得好急迫好亲切,那叫营业证,那叫营业执照。说罢俩人又嘻嘻哈哈,跑走坐公共汽车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在这里跟谁耍贫嘴呢?这时焦小白从行车公寓的厕所里跑出来,到郝娴身边问。郝娴说:还不是葛陪媛和柳爱叶。你怎么才出来,你懒驴上磨吗?焦小白说:我总得清理干净自己才能上路吧。俩人边说也边奔向公共汽车站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北京的公共汽车比平城的频率高,多而密,平均十分钟就来一趟。焦小白和郝娴坐上车不一会儿,就来到大栅栏。大栅栏街巷已经有了灯光,人群呜嚷呜嚷地,都是外地人到北京买东西的。焦小白和郝娴按照李胜利告诉的地址,一直走到大街深处,找到了那家照相器材商店,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里边却是别有洞天,不同的照相机和照相器材摆在架子上,琳琅满目。</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店里只有一个白白净净、岁数比焦小白也大不了多少的售货员,这时他从柜台后面椅子上站起身公事公办地问道:你们需要什么?买什么器材吗?焦小白说:我们买照相机。年轻售货员又问:是准备照着玩呢,还是用照相机搞创作呢?郝娴这时抢着回答说:搞创作,就是艺术摄影的那种。售货员看看他俩说:那我推荐你们买这架海鸥DF单反相机。说着从架子上拿过相机,打开来边操作边介绍说:它有景深,有速度,抢拍抓拍不误时,还携带方便,是搞创作拍摄艺术照最适用的相机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没想到照相机还有这么多讲究,这么多内容,他早已经被这小巧玲珑的照相机吸引住了,问道:那这相机多少钱?售货员说:三百八十元。焦小白听过怔了一下。售货员面无表情看着他。这时身边的郝娴响亮地说道:我们买了。郝娴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了,焦小白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钱来。有一沓十元票,更多的是五元票,还有不多的二元和一元的,到最后还差十九元。焦小白正为难正尴尬着呢,却没想郝娴早有准备,她从自己帆布包里掏出十九元钱补上了。售货员仍是面无表情地收起柜台上的这些钱。</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怎么净为我做主张?出了商店,坐上返回永定门行车公寓的公共汽车,焦小白小心翼翼把照相机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玻璃品,更像是抱着一团火,嘴里向郝娴埋怨道。郝娴说:不是决定买相机了吗,意志这样不坚定。焦小白说:坚定,坚定,三百八十块钱呀,快用去我一年的工资了。郝娴说:怎么心疼了吗?嫌贵了吗?心疼嫌贵就好,越贵你就会越珍惜,你就一定要学会照相,学好照相。焦小白说:你怎么一开口还说搞创作呢,搞艺术摄影呢,这不是高抬自己吹大牛吗,你知道啥是艺术摄影吗?郝娴说:我以前不知道,艺术摄影这四个字,还是那天咱们洗照片时,从李胜利嘴里学来的呢。可我偏要这么说。我就是要震震那小白脸售货员,他们北京人就是看不起我们外地人,看不起我们平城人。瞧那售货员拿走我们手中钱时那个态度,那个眼神,那个劲儿!</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3</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拿起焦小白新买的相机,左摆弄右看爱不释手说道:这相机挺好,比我的相机好多了,你刚上手就用上这么好的相机?但他话头一转又说:可是好相机坏相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用不好的相机拍出有深意的照片来,这需要刻苦锻炼和富有灵气的拍照技术。郝娴背过身去便和焦小白说:李胜利这是看到我们的相机超过他的相机,心里不平衡,嘴里吐酸水呢,嘻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是不管李胜利嘴里吐酸水还是吐甜水,从此焦小白和郝娴俩人一发不可收拾,以后就刻苦锻炼,寻找灵气,努力学习技术,也想拍出富有灵气的照片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是照相机再不离手,上班跑车在路上也带在身边,见到有意思的人、事、物,就拍下来,遇到拍摄难题便去请教李胜利。并把自己单身宿舍的窗户,也蒙上了床单棉被,搞成也像李胜利那样的洗照片暗室。而郝娴更是不落后,手里有点闲钱就买显影粉,定影液,送到焦小白宿舍里来,把她哥哥郝茫心疼地说:哎呀,哎呀,把钱都花在照相这没用的玩艺上头来了!郝娴回驳说:怎么是玩艺呀?学会照相以后是要搞创作,要搞艺术,要挣面包钱的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学照相进步挺快,光圈,速度,景深拿捏得可以,摆拍,抓拍,抢拍也基本到位。可是郝娴学习成绩不行,甚至停步不前,也跟着焦小白来请教李胜利。李胜利是上煤工,客车停在终点站站台上,他和工友负责抓紧时间,用小推车和箩筐给列车上煤。冬天给车厢独立暖炉上煤,烧暖气用,夏天给车厢的茶炉上煤,保证给旅客烧开水喝。往往上完一列车的煤,便弄得一脸黑眉土眼没人样了,郝娴就把他拍照下来给他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看过照片上自己的光辉形象后,先是哈哈大笑一阵,接着一本正经说道:女人唱歌跳舞行,摆弄机器机械就是不如男人,你看取景时你都拍虚了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郝娴说:你怎么又来打击我,小心我到妇联告你去!</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说:本来就是嘛,你把我当成实像来拍的,就不可以虚化,你把我拍虚了,更不能解释为艺术需要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郝娴好像没话说了,却突然又冒出来一句:就你能耐,那你用照相机能拍到风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听过怔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说:能呀,若拍到树叶摇摆,拍到旗帜摇摆,那不就拍到风了吗?李胜利说罢,看着郝娴似懂非懂的样子,又现出满脸得意来。</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4</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天焦小白和郝娴值乘,列车刚一开动离开平城站,郝娴就来找焦小白说:李胜利来了。焦小白说:他来干啥?郝娴说:他要逃票乘车去北京,来给我们出难题了,现在在我乘务室里呢。</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焦小白来到郝娴车厢的乘务员室,李胜利拽住焦小白先说道:我到北京可不是去玩。焦小白说:那是去干啥?今天出乘时派班主任还强调严禁列车员捎买带呢。李胜利说:派班主任哪趟车不强调严禁捎买带了,可你们谁又少了捎买带了?我们一个月就那两个铜子儿的工资,哪有富余买火车票的钱?而外边人还以为我们铁路职工坐火车都不花钱呢。我去北京是看一个内部艺术摄影展。焦小白问:啥摄影展,还内部的?李胜利说:就是不对外公开的,是北京的我二叔给我搞到的票,机会难得,我是泡了病假去北京看这次摄影展的,明天就得返回平城来上班。焦小白看着李胜利可怜兮兮的请求样,答应下来说:那你就找个空位子迷着吧,别乱窜,列车长查票时我们通知你。</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没想到列车刚过天镇站就查票了。更要命的是这次查票不是列车长和列车员,而是分局上车来的稽察。这些稽察不打招呼中途站突然上车,他们铁面无情,说白了就是专门检查列车工作人员捎买带的。郝娴告诉焦小白这个消息说:快想办法,稽察就要从车尾查过来了。焦小白便转过头埋怨起李胜利说:以前查票都是过了柴沟堡站才查的,今天咋刚出天镇就查上了?稽察就是冲着你来的嘛!你真是喝凉水塞牙缝,这可咋办呀……哎,有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们这趟列车编组所挂的,大多是新型车厢,但也有个别老式车厢,区别在于新车厢的乘务员室里没有卧铺,老式车厢乘务员室座席的头顶上,却有一个单独的小卧铺,以供乘务员休息用的,而焦小白所看守的二号车厢正是老式车厢,头顶上的卧铺早不用了,成了放条帚墩布的储物间。焦小白就将李胜利领到自己乘务员室,让他藏到卧铺里边去。李胜利就一边往卧铺里边爬,嘴里一边称赞道:好,好,这卧铺也是冲着我来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不一会儿稽察就查票过来了,先查了车厢旅客后,便进入乘务员室,上下左右巡视一圈后出了门,又查下一节车厢去了。跟在稽察员身边的冯车长出门时,还满怀深意地看了焦小白一眼。这时焦小白向串岗过来的郝娴说:好像冯车长知道我们带人了。郝娴说:知道就知道呗,本来也没想瞒着他,冯车长其实是自己人。</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分局稽察组在张家口站下车了,稽查返程的另一趟列车去。这时焦小白和郝娴才朝那小卧铺里边喊道:喂,安全了,下来吧。李胜利爬下来后浑身是土灰,满脸是土灰,一抹就成了个大花脸,逗得郝娴笑着道:这下我们的卧铺让你擦干净了。李胜利还满嘴吐着灰说:这么多土灰,你们怎么也不打扫一下呢?焦小白说:这卧铺没人睡,平时存放备品工具用的,打扫它干啥?再说要是没有了土灰,也藏不住你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列车正点到终点站永定门,下一个步骤是带李胜利出站。永定门行车公寓旁边开设一个小门,是专门为住宿公寓里的天津、石家庄、郑州、太原、平城等等来京列车乘务员开的出入口,业内里俗称通勤口。看守通勤口的是车站工作人员,坐在一把小椅子上,眼睛可贼着呢,你是逃票旅客还是乘务员,他随便瞭一眼就能看出来。焦小白说:只要你别贼眉鼠眼,大大方方就能过去。说着将李胜利夹在自己和郝娴中间,三人大大方方走出通勤口。李胜利出了站就兴奋地说:我看见那看门的瞭了我一眼,还真没瞭出我是逃票的来。谢谢你们俩。说完就要走。</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先别走!没想焦小白却拽住他说:我们帮了你,没花钱带你来北京了,你也回报我们一下呗?李胜利说:讨价还价呀!那明天回来我请你俩北京烤鸭吃。说罢急着又要去赶公共汽车。焦小白仍拽住他不放。李胜利说:咦,你还要干啥?郝娴这时说:北京烤鸭就算了,带我俩也去看内部摄影展。李胜利明白了说:哦,原来是这个勾当啊。可这是一次内部摄影展,是业内人的摄影艺术交流,不对外,我这张展票还是二叔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再带你俩进去有难度。焦小白说:有难度也要带我们看这个摄影展,不然明天我们就不带你回平城。李胜利说:啊,你这是核讹诈!哈哈,原来你俩早有准备!你俩商量好的!郝娴又加把火恳求说:这次摄影展既然是你二叔组织的,加上我们俩他就一定有办法;他能让你看也一定有办法让我们看,你不也是他们业外的人吗?你就跟你二叔好好说说嘛!李胜利说:好吧好吧,那我就跟二叔说说看。真拿你俩没办法,快走吧再耽误下去,我们仨都该成摄影展了。</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5</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时间有些紧,三个人坐上公共汽车按照地址,直接来到摄影展厅,李胜利的二叔正站在门外等得焦急呢。李胜利二叔有一张古铜色面孔,且一脸沟沟壑壑,长得挺生动。听过李胜利来晚的原因,以及被焦小白和郝娴劫持,执意也要看这个摄影展后,二叔低头想了想说:好吧,既然来都来了,我去试试。说罢走进大门,跟两个白发男人说着什么,手里朝这边比比划划,忽然一招手。李胜利高兴地叫道:成了!我们进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二叔是个摄影家,专搞艺术摄影的,这次艺术影展就是他和全国一些摄影界朋友,进行艺术交流办起来的,所以不对外开展。展厅也是一家工厂不用的库房,他们租来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进了展厅李胜利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展出的照片不让翻拍,他就边看展片,边用笔记本记着什么。二叔陪着同行看展品,并且相互额首点头,或激烈指点议论着什么,只留下郝娴和焦小白两个,自由自在地观摩那些展示的照片。</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那些照片里有山水,有人物,还有他俩看不懂的线条,虫子,石洞,后来他俩才知道了那叫抽象派,叫抽象摄影。当焦小白和郝娴又拐进一个展栏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俩人同时站在那里,怔在那里,被墙壁上的一张照片彻底吸引了,彻底震撼了。那是一幅名叫《破茧》的摄影作品,照片里竟是一个脱去衣服的女人,振动双臂,真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欲振翅而飞。那女人皮肤白皙,姿态优美,在阳光的照彻下,美好的胴体像在变化,如同流动着的溪水,溪水的远方是一片翠绿的青草。郝娴从没看到过这样的照片,她的眼睛都看痴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焦小白站在那里,眼睛先是闪电般地被刺动,被刺痛,再就是雨后划过去一道彩虹,接下来让人想起千朵万朵的花儿,那喷射着生命力的胴体似飞动飘扬,竟连空气中都有了让人赞美的色彩,他的眼睛也看痴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时就听郝娴在焦小白耳边喃喃说道:给我也拍一张这样的照片吧?你说啥?焦小白扭过头一下看住郝娴,俩人四目相对。</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话一出口像是再收不回来,有了这个念头便打消不下去了,且越膨胀越大,越膨胀越猛烈,俩人就像进入梦境,着魔一般。再跑车回到平城,俩人脑子里便全是这件事了。焦小白说:我们拍吗?郝娴说:为啥不拍?你的照相技术已经很不错,我的身材也姣好,你把我拍出来,一定比《破茧》里的女人更好看。语气中就对《破茧》里那女人生出许多不服和不屑。焦小白说:在我宿舍拍吗,没有阳光怕出不来那效果。郝娴说:那去御河桥,御河桥上有阳光,走,我俩先去踩盘子?</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御河桥是平城的一座铁路桥,桥上面跑火车。到了桥下,正有一列客车过大桥,有旅客还打开车窗向下面招手致意呢。再看远处偶尔还会出现下地干活的农民,而郝娴拍照片只是留给自己看的,所以这里显然不适宜。哎有了!突然郝娴拍手叫道:我们去八达岭拍?对呀,八达岭!焦小白受到提醒也高兴地叫起来。他们的列车就经过八达岭,每次跑车路过都能看到八达岭。那里有险峻的山,一到夏天,生遍了绿草,开遍了鲜花,再到秋天,山石缝里长出来晶黄透明的酸溜溜,列车停靠在站台抬头就能看见。而且那里还有长城,又沧桑又诗情画意,不正是拍照片的好去处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做罢这个历史性决定,俩人就等不下去了,这天跑车回来休班,焦小白和郝娴俩人登上一列夜行列车又往回返,到青龙桥站下了车,正是上午阳光最好的时刻。还不到秋天,石缝中还未长出酸溜溜,但时令却是夏天最好的季节,果真满目的绿草鲜花。脚边不停地被蹚出来蚂蚱,跳出草丛,追赶着一朵又一朵飞飘着的花蝴蝶去。耳边吹来阵阵夹裹着草香的微风,一只百灵鸟乘坐微风,在天空自由自在地鸣唱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俩这时找到一处安静私密的地方,身边自然有绿树山石,身后则是一段断壁长城,郝娴就脱去衣服,学那《破茧》里女人的样子,摆出和女人一模一样的姿势,但却闭上了眼睛。闭上眼睛她就能看到天空,白云,甚至大海,还有海面上的海鸥,闭上眼睛她就走入了梦里。而焦小白却不能闭眼睛,他得拍照呀,闭上眼睛他还怎么拍照呀?他就睁大眼睛看着郝娴,手里按动相机快门,就是睁着眼睛他也进入到梦境里。在梦里他看见了五彩的云,在梦里他又看见了雨后划过去的那道彩虹,和那千朵万朵的花儿,甚至还有树影摇动下的微风。</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你们在干什么?突然一声喊叫惊醒了焦小白和郝娴。郝娴睁开眼睛,俩人一同朝声音看去,看见了喊话的三个人。一个是巡山的山民,两个戴着大沿帽是火车站的值班警察,三个人朝着郝娴和焦小白警惕地走过来……</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6</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本来人家车站警察,初以为是一对年轻人受到旧思想旧风俗等家庭阻碍,到山里来找个诗情画意的地方殉情自杀呢,原来却是来这长城脚下拍脱衣服照片的,不是自杀!可是拍不穿衣服的照片也不行呀!这光天化日之下,这朗朗乾坤之下!于是焦小白和郝娴前脚回到平城,警察后脚紧跟着就把电话打到单位领导这里,平城铁路客运段来,就让段成功副段长处理这件事。段副段长这天找来焦小白和郝娴的列车长冯启秀,让冯车长找焦小白和郝娴谈谈。段副段长轻描淡写地跟冯车长说:本来这件事嘛,也不是啥大原则的事,两个年轻人青春年少,容易冲动,算不了啥,可以理解,民不告官不究的。可是人家告了呀,电话打过来了呀,咱们就不得不过问,就不得不对人家有个交代。</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冯车长便来到停职反省的焦小白和郝娴面前,虎起一张脸说道:你两个真是吃饱撑的,咋想起照那种照片了?郝娴说:我们照我们自己,又没照别人,不可以吗?冯车长被问了个大窝脖,说:在屋子里你们自己可以,但在光天化日之下不可以。焦小白说:我们那叫创作,叫艺术。冯车长说:你个跑车的列车员,你个工人,也知道啥艺术?啥创作?还去八达岭拍那样的照片,那是啥地方,外国友人经常去,你们的行为被外国人看去那咋好,那咋办?听罢郝娴就笑起来说:拍那样的照片就是从外国传进来的,那是艺术照,外国人才见怪不怪呢。冯车长便将段副段长的话复述了一遍道:本来这件事嘛,也不是啥大原则的事,年轻人青春年少,容易冲动,算不了啥,可以理解,只要你们把拍的胶卷交出来,这事就过去了。焦小白和郝娴同声说:胶卷我们烧毁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冯车长向段副段长去汇报,段副段长说:一听就是说假话,搞攻守同盟呢,费那么大劲拍的照片又烧毁了?冯车长说:段副段长,要不你亲自和他俩谈谈吧?你官大,你的话他们害怕,你的话比我的更管用。段副段长说:咱也不能凭官大压人呀,我还有别的重要工作忙,还是你跟他俩谈吧,你们之间比我更熟悉。</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冯车长又来谈,问焦小白和郝娴:你俩是不是在谈恋爱,是不是在搞对象呢?没有呀!这回焦小白和郝娴又是同声否定道。郝娴说:谈啥恋爱搞啥对象,只是我俩都只十七岁,一起跑车谈得来。冯车长见暗示都不管用,又劝道:以防你们拍的那胶卷流出去,扩散产生不良影响,你们还是把胶卷交出来吧?焦小白和郝娴更是抢着回答说:正是以防扩散产生不良影响,所以从八达岭回来的路上,我们就把胶卷烧毁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冯车长又来向段副段长汇报。这回段副段长真动气了,说:我们是想尽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是非要把小事闹大吗?这两个小东西,他们这是在自己找处理呢,让他们等着!</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葛陪媛和柳爱叶常来找郝娴,每次跑车临行前总要来看郝娴,她俩没想到焦小白和郝娴,还是俩十七岁的娃娃呢,整出这么大动静来。柳爱叶对郝娴左看右瞄说道:你别说我们郝娴这身姿,照出那种照片来一定好看的。葛陪媛接着说:那让我们也看看你们拍的照片呗!别看郝娴与葛陪媛柳爱叶是好姐妹,也同样被郝娴打着哈哈回绝了说:那胶卷我们早烧毁了,还怕你们看在眼里拔不出来呢!柳爱叶说:好不看,不看了,我们更怕晃了眼珠子呢!离开时两张嘴又唱念起来道:大锅里煮,小锅里煎,小两口打醋酸加甜,哈哈哈哈。这时郝娴又舍不得她俩走了,叹一声说:我这在停职反省呢,多想跟你们一起去跑车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胜利来找焦小白说:你刚玩了几天照相机,哪儿还没到哪儿呢,你们就敢拍脱衣服照片,说,这主意谁想出来的?焦小白说:是我俩同时想出来的。李胜利说:好,很有追求,你一起步就比我高,把那照片拿来给我看看呗,也好给你指点指点。焦小白说:我特别想给你看呢,特别想让你指点呢,我现在还在后悔呢,一出这事我就把那胶卷烧毁了。真的烧毁了?李胜利颇有深意地看看焦小白。真的烧毁了。焦小白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郝娴的哥哥郝茫这天来找焦小白,还没说话就把焦小白给打了。焦小白捂着流出血来的嘴巴问郝茫:难道你也认为我给你妹妹拍艺术照是耍流氓?郝茫说:我不认为是那样,可是因为我妹妹让你拍了照片,我妹妹她就要当不成列车员,跑不了北京的车,不能捎买带,我们就吃不上北京便宜质美的好吃食,用不上北京便宜好用的东西了。忽然郝茫拽住焦小白手又说:不过你们要是把那胶卷交出来,交给领导,你俩就还可以当列车员,还可以跑北京的车。焦小白这回也愤怒了,甩开郝茫手喊起来:我们向全世界都说八百遍了,那胶卷我们烧毁了,销毁了,销毁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结果是郝茫一语成真,时过不久,最终客运段的处理决定下来了,郝娴被调到清扫组,去给客车刷车皮,擦车厢玻璃,当起了清洁员。焦小白被调去当了上煤工,给列车车厢里上煤,成了李胜利的徒弟。焦小白和郝娴都不能再跑北京车班的车,都当不成列车员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尘埃落定,随着时间推移,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照片事件也就平息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天,焦小白悄悄来到御河桥下,左右看看没人跟踪,搬开桥墩下面一块大石头,往里边一看,一下傻了眼!记得他和郝娴一起,把那胶卷藏入石头下面时,裹了好几层塑料纸,防湿防潮,更防人的眼睛,却没有防住动物凶猛,胶卷竟被老鼠嘴嗑咬成了碎渣渣,碎渣渣碎沫沫旁边还留下几粒老鼠屎。他们的蝴蝶,他们的艺术,没有了。</span></p> 图片/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