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呼伦贝尔草原,我的家乡,我的根。它不完美,但不缺少美。回乡月余,故乡的人事,还有景色,总在我心深处摇曳生香。回杭州后,回忆记载了几个片段,把怀念放在心底里。</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7月12日,老父亲去世五周年,祭拜老人家,也是此次回乡的一个念想。老父亲一生不喜热闹,已去黄泉不扰他了,没有办任何仪式,只是和弟弟到坟前,静静地点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遥寄哀思万千。</p><p class="ql-block"> 墓是生者和逝者精神对话的介质。去逾五载,思之惘惘。慈行慈爱的老父亲,没有一天走出过我的思念,我总感觉他一直在另一个世界看着我,看着自己的儿女成为他希望的样子。父亲,始终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儿女。这是挚爱,不管温和,还是严厉,都会伴随儿女长大,直到人生暮年。没有想到,我那么脆弱,需要通过无尽的思念来抚平伤痛。没有真正体会过怀念的人,无法知道其中的味道,怀念是成倍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父亲临终时,我托住父亲的下颏,让他的脸在告别尘世之际,定型周正安详。我捂紧父亲的下颏,久久没有松手,好似隐喻父亲将雕塑自己的最后一笔,交由儿子来完成。死亡无常,无法抗拒;生死轮回,灵魂永存。父亲瘦削凹陷下去的脸颊,已是冰凉冰凉的了,父亲是真的去了。纵使百般不舍,也只能慢慢放下。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父亲的脆弱,更是我的脆弱。逝者远,生者念。生命总要消逝,但爱会轮回。</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恩情是要回报的,而赡养在世的母亲,也是回报的题中之义。人的生命力是顽强的,血透已经十年的老妈妈,身体极度的衰弱,人生开始无限接近终点。在家这一个月里,她就住院了三次,补血和补蛋白。她的思维也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有时会说出一二句莫名其妙的话。这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告别。面对母亲的病痛却无能为力,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触发的是我内心的悲哀。疾病与死亡不是简单的医学问题,活的有质量,死的有尊严,不应该是一种奢望。</p><p class="ql-block"> 只是陪伴,才是最好。学者罗斯说,临终者在生命的最后阶段,除了承受痛苦,还要忍受孤独和恐惧。挣扎于生死之间的老妈妈,仿佛变回到孩子,对儿女无比依恋,尤其是我的两个弟弟,只要他们一离开,她就会无助和胆怯,就要追问去哪里了。生命的残酷在于它的不可逆,而亲情的伟大恰恰在于明知残酷,依然选择用力地去爱,去陪伴,去承受那份痛。我突然意识到,也许给父母最好的礼物,不是钱,不是保健品,而是我们的时间和耐心。真要感谢我的两个弟弟,这么多年悉心照料父母,分担了我应该承担的责任。还要感谢小迟阿姨,五年的日夜陪伴细心呵护,90岁的老妈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没有一点异味,这都是漫长而忘我的付出啊。这一切让我想到爱的法则,爱是常觉亏欠,不爱是常觉亏本。</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我习惯了有一个在远方的母亲,她也习惯了有一个在远方的儿子。老妈妈对我不能身边尽孝的宽容和慈爱,让我心中的愧疚愈发地深。思念母恩,何日忘之啊。一切报偿的方式和机会都已经失去,如果真有轮回,那就让我们再约一个来生吧!年轻时老妈妈喜欢唱歌,如今她一个人住一间病房,每当她精神允许时,我就在病床前小声给她哼歌。或许熟悉的旋律,久违的歌词,唤起了她的回忆和感受。有一次我在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时,她竟然开口跟着我一起唱了起来,而且歌词记得比我还清楚。苍老之境尚可鸣,那一刹那,不知是音乐,还是老妈妈的歌声,打动了我,也吸纳了悲伤。直到现在,回到了杭州,想起那场景,我就陶醉在幸福里。</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人生多是乍然离场。返乡的途中,一个老友在安排接风饭局时,兴冲冲的告诉我,许恩涛老领导也参加。我也很高兴,当年在家乡工作,他是老领导,但没有居高临下的官腔官架子,总是如师如友,慈祥和蔼、笑容可掬,让我受教颇深。对他的人生故事我也算熟识,他不仅是官,当过矿务局宣传部长、纪委书记。还是家乡知名的诗人和散文作者。没有想到,约定好的第一顿饭,他却没有能来,听说是心脏不舒服,住院治疗呢。尔后我和乃红、成启三人,到医院看望了他老人家,病情稳定,还能与我们交谈。</p><p class="ql-block"> 这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三天后就传来了他驾鹤西归的噩耗。生命来来往往,来日并不方长。没想到他走得那么快,令我惊愕不已,一片惋惜,恸从心来。老天不公,为什么要长其才而短其寿呢。追悼会尚礼又简朴,哀而不伤。许多人都来送他,我也去了。向他的遗体告别时,尽管我心怆然,颇有“笑貌音容留梦里,再无杯酒笑灯前”之感。但看他安详的遗容,我又想到“活的潇洒,走的痛快”这八个字,许老不仅有个成功人生,也有个幸福人生,活到了九十岁,从容回归,该是多么大的福气啊。</p><p class="ql-block"> 回到杭州,连续看到铁樵兄发来许老的遗作《老屋的变迁》《耕耘与收获》,发表在满洲里日报“钩沉”副刊上。每一篇我都细细的阅读了,笔触很是生动,好浓的烟火气与历史和时代感,既记录历史,也参与其中。“抚文喟然叹,流光忽已驰”,今后再也看不到许老新作了,多么可惜,这对满扎两地的历史文化,是一个多么大的损失啊,与矿山考古专家王正一老去世一样,都是无法弥补的。铁樵兄在微信中也说,许老对矿山历史的记述,是一笔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随着岁月推移会愈发显示出它的珍贵性。</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人这辈子要和好多的人擦肩而过,能够成为知己者可谓少之又少。此次回乡,见到了几个“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的至交,这大约也是我此行欢喜的一个重要因子吧。</p><p class="ql-block"> 善良,是成启大哥的优点。他一生行走过好多单位,也当过矿务局总医院党委书记,每到一地都留下好口碑。只要提起成启大哥,人人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他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好人。我离开家乡40多年了,每次回家老父母都会与我讲述他对二老的关心照顾,赞不绝口。我打心底感激他。他的人生之路也很艰难,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也没有把他吞噬,他还是那么乐于助人。这次回家,他知道我喜欢吃狗鱼馅水饺,想办法弄来鲜嫩的鱼肉馅给我尝鲜。“事小,德不浅”,他的那些无意间做出的善事,尽管看来很小,最能让人体察到美好。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比有一颗善良的心,更让人感到珍贵的呢。</p><p class="ql-block"> 耿直,是乃洪大哥的特点。他不喜交际应酬,也不好热闹排场,每次回乡短暂相聚,我都会悄悄去他的家中,泡上一壶清茶,互叙心曲,聊慰怀思。临走再去他自家的菜园子,割上一捆青翠的头茬韭菜,拔上几株小青菜。直至现在,每每想起我们相对而酌的情境,那种快乐与适意的遐思和回味,就会从心底深处满溢出来。弘一法师说,心是个口袋,什么都不装时,叫心灵;装一点时,叫心眼;装得多时,叫心计;装得更多时,叫心机;装得太多时,就叫心事。从乃洪大哥身上,我懂得了,何谓心灵的宁静释然,看淡世事,不为小事所扰,不为旁人的评价所困,人生才会变得更加宽广和美好。独立并不导致自我中心主义,孤独也并不招致孤僻。</p><p class="ql-block"> 乐天,是杰敏老弟的亮点。我由衷敬佩他身上蓬勃的生命力,还有强大的自省和幽默感。他头脑灵活反应极快,风趣坦诚,妙语频出,很能协调气氛,无论什么场合,有他就不会冷场,从容不迫,举重若轻,谦冲自牧,一派大将风度。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也是一个以友为重交友为乐的人,正因为有趣,他才会有那么多的好朋友。对待朋友他没有一点虚情假意,总是那么真心实意,这次回乡几次聚会,他拿出自己久藏的茅台、五粮液等好酒,简直是要把心都掏给朋友。朋友相处之中,他总是从不言累,更不言退。一切自有安排,是他的口头禅。因为老母亲病情突然变化,我退了飞机票,与一个已经要擦肩而过的好朋友,又有见一面的机缘,又是他安排和促成的此次见面。一个“总有办法”的人,没有人会不喜欢。</p><p class="ql-block"> 我的这些朋友,都是平凡的小人物,虽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身上却有独特的、令人又回味无穷的故事。而这些故事,让生活充满意义,让灵魂都独一无二,让人生都不可替代。不管今后各自去了哪里,我们永远仍会在同一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前排左三为许老</p> <p class="ql-block">成启夫妇看望老妈妈</p>